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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晚上到家,勁草已經回來了,兩個人點了外賣,茉莉給囡囡做雞蛋羹,就算晚飯了。吃完飯,勁草和茉莉並排坐在沙發上,囡囡坐在地毯上折紙。勁草說選個片子看看。茉莉挑了一圈,嫌電視盒子裡沒好看的。勁草說你不看我看體育頻道了。茉莉讓等等,她去電腦上下。就這麼把《春風沉醉的夜晚》下載下來了。

  U盤插到機上盒上。剛走了兩分鐘的戲,朱勁草就坐不住了,兩個男演員滾在床上,抱在一起。

  「看這幹嗎。」他表示質疑。

  「藝術。」

  「孩子在這呢。」

  「過了這段就沒了,」茉莉說,「榴榴大力推薦。」

  朱勁草起身,抱起囡囡,一把拾起玩具,往書房去。茉莉盤著腿,捏加應子吃。繼續看。電影談不上複雜,但有點混亂,人到底喜歡什麼,有時候自己也搞不清楚。生活的邊界,本來就模糊。茉莉最喜歡女人去秦昊扮演的男人的辦公室去鬧那一段,最世俗,最戲劇化。

  看完片子,難得囡囡已經睡著了。勁草沒脫衣服,襪子也沒脫,靠在床上,閉著眼。茉莉想拉一段是手風琴,打開窗,對著月亮拉,就拉那首《瑪奇朵雲飄浮》。

  今天顯然不行了。她不能打擾老公和女兒休息。公婆走後,小家回歸到她手裡。公婆在,茉莉總是有種強烈的意識。丈夫是她的。公婆走了,丈夫自然而然成為她了。茉莉又覺得陌生。她身邊的這個人,原本是陌生人,現在睡在一張床上了。何況他還有那麼多未知,或許是秘密。

  快睡著了,迷迷糊糊,茉莉腦海中突然蹦出個猜測:假如偉就是個男的呢,他用rebecca這個女性名字打掩護,跟勁草聊天……假如勁草早就知道這一切……是他們合起夥來欺騙她……思緒放鬆,繼續飄……難道勁草跟幼稚園裡報孩子的男人一樣?

  那她成什麼了?

  瞌睡癮一下沒有了。再想想,似乎邏輯也對。他不敢跟她一起看《春風沉醉的夜晚》,過去看島國動作片人可來勁。心裡有鬼!為什麼要打發公婆走?企圖掩蓋這個驚天秘密?他怕一旦被她翻出來,父母接受不了。善亞能接受兒子搞女人,換成男人呢,那就是醜聞!另當別論了。對,就是女扮男裝,是他們百密一疏,沒想到她顧茉莉會用轉帳看真名。

  結論出來了:勁草的姘頭是偉。偉是男的。

  荒不荒誕?如果一切屬實,那整個故事裡,最最可悲的是她顧茉莉。

  一夜沒睡踏實。

  第二天早晨起來眼泡是腫的。當務之急:求證。證明她丈夫的性趣愛好。顧茉莉害怕,她怕自己較真到最後,跟電影裡一樣,抓到個男的。四隻眼對面,她怎麼辦,跟他對打嗎?打得過嗎?即使僥倖勝利了,她也註定一敗塗地。這場仗沒有贏家。可是,她才不要糊裡糊塗活著。

  媽的!

  照鏡子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rebecca是個假髮品牌!偉用rebecca做微信名,意思是自己帶了假髮,可不就是女扮男裝麼。

  茉莉覺著自己真是天才,應該去寫偵探小說。勁草起床了。光著上半身。他還有腹肌,胸肌,結婚以後,他還儘量保持。越看越像了。他是rebecca那個族群的「菜。」茉莉把牙膏沫狠狠吐在水槽裡。一個男人結婚後還在努力鍛煉,把身材保持得很好,那他的太太就要小心了。

  「早上吃什麼。」勁草問。

  茉莉沒理他,目不斜視,直接走出洗手間。她今天的行程很明確:送孩子去幼稚園,請假,然後去造船廠找勁草的大學同學兼好友王藝凱。憑直覺,她認為他手裡可能會有點線索。

  雖然很不禮貌,但沒辦法。王藝凱是顧茉莉知道的、見過的、能接觸到的唯一的「那種人」。雖然藝凱沒出櫃,但他的行為言談都是肆無忌憚的,他嘴上喜歡說「我前對象」,誰都知道他前對象是個男的,他喜歡花樣滑冰,是一個日本男運動員的粉絲,還自費去索契看冬奧會……最關鍵是,他是朱勁草高中同班(同宿舍),大學同校,整個上海,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朱勁草的歷史。隱秘的歷史。

  一進健身房就一股怪味。好幾個壯男見茉莉進門,以為是新學員,圍上來打招呼。窒息。一群野牛。茉莉說找人,野牛們散去了。

  王藝凱正平躺在器械上,刷手機。茉莉笑著跟他打招呼。藝凱坐起來,自嘲,「沒怎麼練。」無線耳機掛著,手腕上是黑色橡膠圈,老王的裝扮很有未來感。

  茉莉提議換個地方說話。

  中午了。樓下的咖啡廳,茉莉點了個三明治。藝凱什麼都不要,他帶了飲料,還有沙拉,訓練後尤其不是能多吃。這幾年他一直在增肌減脂,但始終沒什麼效果。

  藝凱先切入主題,「是大隊長的事麼。」他習慣叫勁草為大隊長。學生時代,朱勁草是風雲人物。

  茉莉口氣沉重又懇切,「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的你。」

  王藝凱詫異,問出什麼事了。

  「這關係到我和大隊長的未來,」她也叫他大隊長,口氣慘然,「雖然我知道這樣直接來找你,很可能會失去你這個朋友,但沒時間了,我必須知道答案。」

  藝凱動了動屁股。他的沙拉還沒打開。可能不打算打開了。他兩手放在桌面上,坐好,等她下文。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藝凱用笑掩飾尷尬,隨即打了個OK的手勢。

  「你不用直接回答,」茉莉略有點緊張,語無倫次地,「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說出來,如果答案是『是』,你就點頭,如果不是,就不用做任何動作。」

  荒誕。荒誕的遊戲。這是茉莉想到的最不尷尬的辦法。

  藝凱準備好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誠摯地。

  茉莉深呼吸,她知道自己這麼問有點缺德,可既然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縮了縮下巴,不看他,好像在做心理建設,片刻後,她慢慢抬起臉,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有千斤重似的。

  「你是麼。」她問出來了。

  斯芬克斯之謎。

  王藝凱定在那兒。臉好像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全面收縮,但只過了半秒鐘,又舒展了。

  他微微點頭。承認了。

  他什麼都不怕。

  茉莉猛吸一口氣,吐出來,又問:「他是麼。」

  藝凱脖子歪了一下,顯然,這個問題超出了他的料想。他打破規則,開口說話了,「這我不太清楚,要想知道雞下不下蛋,得問雞自己。」

  茉莉呆滯。她就是覺得問勁草可能也不會得到真實答案才從側面求證。老天爺,生活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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