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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後哭聲一片。賀龍的坐騎從神情沮喪的夏曦身邊一馳而過。

  這時候是1934年的6月。紅三軍三千多人一頭鑽進貴州東部的大山裡,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依然凶多吉少。從湘西轉到貴州說是鬥爭的需要,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在逃竄,是在躲避,正像敵人說的那樣,變成了流寇。最感到窩囊的是賀龍。僅僅在兩年多前,他一手創建的洪湖根據地和江西蘇區、大別山革命根據地並稱為紅軍三大根據地,鼎盛時期的紅二軍團最多時有三萬人馬。那時候是何等氣派啊!不僅湖北的徐源泉、長沙的何鍵奈何他不得,就連南京的蔣介石提起他也是唉聲連連。誰知好景不長,紅軍沒毀在敵人手裡,卻栽在了自己人手裡,尤其是夏曦被中央派到洪湖以後,不停地搞肅反,大抓所謂的「改組派」「AB團」,殺害了無數的紅軍官兵,還說這是在不折不扣地執行中央的指示,防止敵人混到革命隊伍裡來,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因此混入革命隊伍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敵人。

  搞來搞去,洪湖根據地全部丟掉了,紅二軍團只剩下幾千人,不得已縮編為紅三軍。後來在湘西也待不住了,只能轉移到黔東來。賀龍對黔東並不陌生,當年他曾經在此地駐防,一九二五年北伐時他就是從黔東領兵出發的。

  這天,隊伍來到沿河縣的楓香溪。楓香溪是個古鎮,在這一帶名氣很大。但是紅軍還沒到,鎮上的老百姓全都扶老攜幼被嚇跑了。紅軍開進鎮子,幾乎見不到一個人。晚飯時賀龍沒胃口,只吃了半碗糙米飯,扔下碗,拎上釣魚竿就到了鎮子外面的小河邊。他心情鬱悶,釣魚是他最好的調節方式。

  羅揚跟在賀龍後面。羅揚曾經是漢口的進步大學生,因欽佩賀龍在南昌的驚天舉動,於是投筆從戎,跑到洪湖投奔賀龍,從此一直呆在賀龍身邊,他算是賀龍的副官,兼任警衛參謀,是賀龍最信得過的人之一。

  羅揚站在賀龍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看著他把魚竿伸到河面上。夕陽不見了,天空突然陰雲聚合,冷風嗖嗖刮來,吹走了一天的燥熱,使人頓覺舒坦。許久之後,羅揚終於發現,賀龍心思根本不在釣魚上,他面色冷峻,仿佛在痛苦地思索著什麼。

  突然間電閃雷鳴,下雨了。雨滴刷刷地打在水面上,激起一層層浪花。一個衛士跑步送來一把油紙傘,羅揚接過,奔到賀龍身邊,替賀龍撐起傘,道:「軍長,快回屋吧……」

  賀龍煩躁地揮揮手,示意羅揚離開。羅揚深知賀龍的脾氣,不敢違拗,只能退後兩步,默默地收起傘,陪著賀龍淋雨。很快,雨水就打濕了他們的肩頭。

  賀龍一動不動,像雨中的一尊雕塑。

  這時,又有一把傘飄過來,撐在賀龍頭頂上。賀龍剛想發火,抬頭一看,是軍政委關向應,便忍住了。

  想了想,賀龍扔下釣魚竿,站起來,與關向應久久地對視著。關向應道:「鬍子,有什麼要說的,你就說出來。」賀龍痛苦地搖搖頭:「小關,再這樣下去,我紅三軍就全完了!……」關向應點點頭:「誰都知道,要是沒有你賀鬍子,紅三軍早垮了,撐不到今天。」

  賀龍揮了揮手中的煙袋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提議,立即敦促夏曦召開湘鄂西中央分局會議,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方案。必須有個根本的改變!」

  關向應興奮地道:「我同意!」

  羅揚說:「我去請示夏書記。」

  關向應說:「小羅,還是我去吧。」

  當晚,在楓香溪一座地主家的宅院裡,賀龍、夏曦、關向應三位,還有紅四師師長盧冬生四人,分別坐在一張八仙桌的四邊。桌子中央點著一根蠟燭,燭光下,每個人的臉都有些虛幻。

  羅揚掩上屋門,走到院子裡,警惕地守衛著。雨仍然在下。

  賀龍用力吸他的大煙斗。關向應吸著小煙斗。夏曦不見了往日的盛氣淩人,雙目無神,小心地擦拭他的眼鏡。

  賀龍咳嗽一聲,道:「老夏,開會吧?」

  夏曦站起來:「好。我宣佈,湘鄂西中央分局會議正式開始……你們哪位先講?」

  「我先說!」賀龍正正身子,「我賀龍從軍打仗,有十六七年了,打過一些勝仗,也打過不少敗仗。但是,從來沒有像這兩年這樣子窩囊!我們的洪湖根據地全丟掉了,部隊減員百分之九十,好端端的紅二軍團只得縮編成紅三軍。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麼?我說句難聽的話,我們就像喪家犬一樣,處處被動,處處挨打!群眾不瞭解我們,把我們當成土匪,見了我們就躲,就跑。同志們,我們已經到了絕境,隨時都有被敵人聚殲的可能!」他坐不下去了,站起來,痛心疾首地說,「常言道,野雞有個山頭,白鶴有個灘頭,紅軍沒有根據地,怎麼行?!我建議,立即在黔東創建新的革命根據地,儘快結束這種四處躲避、不停遊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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