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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你會去賄賂麼?你能去賄賂麼?你敢麼?那些各個部門的領導,那些曾給你頒過獎,戴過花,曾給過你救濟補助,曾給過你各種各樣的榮譽的領導,你能拐著腿,一顛一顛地去給他們塞東西,塞鈔票……

  真是不堪想像!真要那樣,他還能是個人!那樣活著還不如去死!

  他不能,他沒那個臉!

  於是,他就努力去切斷那些念頭。

  於是,他就像現在這樣,招來了老婆的罵,招來了許許多多人的恨,連水也喝不上。有一次,全家整整斷水三天,整天喝飲料,直喝得老婆孩子嘴上起燎泡!

  到後來,連飲料也不再容易買到!他不得不把孩子老婆送下山去,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原想著這將是一種長久的較量,誰能堅持到底,誰就獲得勝利的認可。他知道,他必須堅持下去,一步也不能後退。只要闖過這一關,以後的局面就容易打開了。他不能讓他們把他逼走,他一定得在這裡站住腳!

  然而他卻沒料到這種較量如此殘酷,竟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們就是要把你往絕路上逼!真是逼上梁山了!

  二十日九時四十分

  太陽漸漸升高,但依舊冰涼冰涼。

  老王覺得這山裡的氣候實在很怪,幾個月了,就沒下過一場透雨,天旱得這麼厲害,可該涼還是涼了。涼得讓人懷疑這天氣還會不會再掉下雨來。

  路上的塵土很厚。石頭山,路卻是土路。有的地方塵土有半尺厚。

  一輛車過來,就是一條黃龍。

  老王瞅著遠處那一道滾滾而來的黃龍,就明白來的不會是一兩輛車。

  果然就來了很多領導。他原本想著除了縣公安局的領導,可能還會來一些領導,卻沒料到會來這麼多。公安局的孫局長,林業局的趙局長,大峪鄉李鄉長,分管農林牧的王副縣長,分管公檢法的張副書記,還不算鄉辦公室主任,鄉護林站站長等一溜中層領導。

  四輛吉普,一輛上海,一輛伏爾加,一輛麵包。

  這麼多車,這麼多威嚴的面孔,足以讓一鄉的山民瞪呆了眼。

  有了收錄機,有了彩電,山裡人聽到過無數次比這更盛大、更輝煌、更莊重、更嚴肅的場面,也聽到看到過比這些更高、更氣派、更威武、更神聖的領導和人物,然而當這些活生生的領導真的來到面前時,還是會流露出那好像是骨子裡生就的怯卑和納罕。

  於是圍觀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多得讓人懷疑這麼一個小山村裡居然會有這麼多人。

  派出所的幹警就只好趕上前去維持秩序。那些刁鑽狡頑的山裡小子拼命地從人堆堆裡往裡擠。大概是要看看這些坐小車的人都是些啥模樣。等人走了就圍著車直轉,把各式各樣的車都摸一摸,敲一敲,拍一拍。蓬蓬蓬,乒乒乒,啪啪啪,整個村子裡都是這種老不安分的響聲。

  老王也趕來維持秩序,只好由老所長一個人給那些領導在現場介紹情況。

  老所長就把那些人帶到這一攤血跟前比劃一陣子,又帶到那一攤血跟前比劃一陣子。也沒用多久就比劃完了。於是所有的人都圍在一起,這個比劃一陣子,那個比劃一陣子。

  老王什麼也聽不見。就只聽得蓬蓬蓬,乒乒乒,啪啪啪這些很不安分的響聲。

  後來實在聽得煩了,就抄起一根棍子,顯出一副兇惡猙獰至極的樣子來,朝著那群小孩子裝出一副真要打的樣子,沒命地撲了過去。於是那群小孩就轟的一聲頓作鳥獸散,一個個逃在遠處笑嘻嘻地直朝他瞅。

  城裡的娃娃村裡的狗。大致是講城裡的孩子潑野,村裡的孩子綿善。其實當真有個城裡的娃娃放到農村,呆在農村娃娃圈裡,不出三天,准會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狼狽不堪。那種先讓你一手的綿善,究底裡很是可怖。有如一攤軟泥,只要你敢踩上去,就會不聲不響,沒有一絲憐憫地把你活活陷進去!

  呆得久了,就會覺得出村裡那些成人的脾性同那些村裡的娃娃的脾性並無二致。都很和善,都很木訥,都很靦腆,都很膽怯,都會露出一臉敦厚的笑,都能顯出一副質樸的神態,都是那麼和和順順,恭恭敬敬,然而正是這些,就常常讓你覺得同他們遠隔萬里。面對著一大片始終帶著憨厚笑容的面孔,細想起來,真能讓你嚇得落荒而逃!

  老王就奇怪自己怎麼總有這種感覺。

  圍觀的人越多,這種感覺就越強烈。眼看著這一群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臉面,會讓你感到根本無法對付!

  唯有領導們的臉色依舊很嚴肅、很陰沉,彌漫著一種事態極為嚴峻的濃郁氣氛。同那一片微微笑著的顯得這個世界平平靜靜根本不曾發生過什麼的面孔亟成鮮明的對照。

  那些人在院子裡站了一陣子,就一齊湧進四兄弟的屋。老所長走在最後,走到屋門口了,就轉過身來朝老王擺擺手。老王一怔,點點頭,就跟過去了。

  老王立刻就想起了彙報的事。老王知道老所長的意思,假如要彙報,就得他來彙報。

  他還意識到,這個案子到了這會兒,已經不在他們的許可權範圍了。從老所長的神態舉止上,他也看到了這一點。

  他甚至有了一種靠邊站的感覺。但即使這樣,他也毫無辦法。這種權力的位置決定了他只能這樣。

  不知為何,他眼前就突然現出了狗子湧出的那一攤血。

  說是屋,也不知該不該叫屋。這兒就是窯洞,很少蓋屋。房屋不抵寒不擋熱,唯有窯洞冬暖夏涼。四兄弟的窯卻很別致。說是窯洞,卻是上下兩層。一色磚石砌成,成樓狀。有頂、有簷,近看是窯,遠看是房是樓。青磚綠瓦,飛簷鬥角,很是氣派,但也給人一種進了廟宇的感覺。

  老王進了屋,見領導們都已在沙發上坐好,村長和幾個人正一個接一個地遞煙,又一個接一個地點煙,又一個接一個地倒茶端茶,就趕忙找了個地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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