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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在這地方呆了快十年,護林員走馬燈似換了一個又一個,卻從來沒有一個護林員找過派出所!好像從來也平平靜靜,相安無事。

  只是木材從來也沒斷過,照舊一車一車源源不斷地從孔家峁運出來!

  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慢慢地就習慣了。他心裡清楚,老所長心裡也清楚。不是沒反映過,好像地區報社也都來過記者。來時義憤填膺,一回去就銷聲匿跡了。鄉里縣裡的領導也不是不知道,但對此好像誰也不置可否。他曾記得有個領導還為此發了火:「瞎扯淡!人家都不找,咱們著的是哪門子急!」

  好像誰也不著急。人家的事,人家都不著急,你著啥急!人家是誰?咱們是誰?不過慢慢地就想過來了。也真是瞎扯淡!護林點平安無事,老百姓脫貧變富,見不得窮人過年是咋的!閑吃蘿蔔淡操心!

  其實查也沒用。孔家峁的人說了,這是我們村裡的木材。沒人去查。

  護林員他大都見過。他還常常就走上護林口去。彎彎曲曲的山路正在不斷拓寬,路面上滿是車輪印跡,然而護林員笑吟吟的:

  「沒事沒事,挺好。啥事也沒有。」

  然後就遞上煙來。總是上好的煙。最高檔的名牌,好像這裡全有。

  他清楚這煙是怎麼來的。而且豈止是煙!

  的確很平靜。啥事也沒有。

  但他總還是覺得這兒遲早是個要出事的地方。

  他怔怔地盯著眼前這攤血。這是兇犯狗子的血。

  他清楚這裡的血為什麼會這麼多。狗子在這裡行兇殺人時,這種連續發射的急速用力,加上這種老式步槍猛烈的反衝力,足以重新撕裂他身上所有的傷口,結果必然又是一次大出血。

  「我們都以為他早給打死了,咋曉得還能爬下來!」往救護車上抬人時,有兩個村民一邊幫忙,一邊木然地一遍一遍地這麼說:「誰曉得他還能爬回來,我們真的都以為他一準給打死了。」他們咋也不信他竟然還活著,竟還能爬下來,更不相信他竟然還能行兇殺人!「真是有了鬼了,他還能爬下來這麼幹,真是有了鬼了……」

  老王依然死死地瞅著眼前這攤血。

  「媽的,沒想到狗子會是這種人。」老所長突然在老王背後這麼說了一句。老王轉過身瞅了瞅老所長。老所長不瞅他只瞅著遠處的林場。太陽大概就要從那裡頂出來。扎眼的紅霞灑滿老所長滿是皺紋的臉,血色淹沒了任何表情。老所長真老了,已快五十了,依然是老所長。老所長和老王都認得狗子。狗子也曾來找過他們。他們覺得那是政府應該管的事情,派出所插不上手。就是要管也不到管的時候。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急這麼猛,一下子竟是幾條人命!

  「沒想到他會這樣。」老所長依然死死地盯著遠處恨恨地說。

  「真是沒想到。」老王也跟著這麼說了一句。

  「我們都看錯了他。」

  「真是錯看了他。」

  十九日二十二時十五分

  ……渴死了。渴得像掉在火缸裡。

  水……水!

  ……水缸。他好像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窯裡的那口水缸。平日裡,這口水缸總也是滿滿當當的,可他總也捨不得洗,捨不得用,就是刷牙也只是那麼一小缸。

  水在山裡實在太珍貴了。人在山上,水在山底。挑一擔水,一來回得轉七八裡。山路,彎彎扭扭,上上下下,能把人累死,出的汗比水也多。他只有一條腿,挑水就靠她。

  「老子真看錯了你!」她罵他從來都是老子長老子短,「缺胳膊少腿的,老子圖你啥了!」

  他從不還口,也不吭聲,就只是默默地由她老子老子的罵。她幾乎是個文盲,只念過兩年書。她說過,那不怨她。怨她爹,怨「文化大革命」。學校鬥老師,爹就不讓她念了。她身體出奇的壯。頭,脖子,肩膀,腰,臀幾乎一般粗。連兩條腿幾乎也是一般粗。新婚夜他開她的玩笑,說她是汽油桶。她愣怔了半天,說她不曉得啥是汽油桶。她真沒見過。她是本縣人,她家比這兒更偏僻,深山的深處。只有幾十戶人家。連條像樣的路也沒有。架子車,小毛驢。手扶拖拉機也不多見,汽車就更難見到。嫁給他以前,她幾乎就沒出過村。他就對她說,汽油桶就跟水缸差不多。她瞪眼了,一發怒,一推一搡,差點沒把他從床上掀下來:

  「你娘的,缺胳膊少腿的,還笑話老子!」

  他癡癡地瞅著她。沒想到她會這樣,也沒想到她會這樣有勁。她那拳頭大的鼻子出氣像氣筒一樣響。細細的眼睛瞪起來竟也很大,圓圓的像個鴿子蛋,還能看見裡頭不點大的黑眼珠和一大片青青的眼白。她看上去就有勁。手鼓鼓囊囊的,腳鼓鼓囊囊的,胳膊腿鼓鼓囊囊的。說話走路,整個屋子裡就嗡嗡嗡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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