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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明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結舌道:「誰?誰?明台?沒了?」

  「我不方便替他做法事,勞駕哥哥,替我幫著大姐辦辦喪事。」

  明堂什麼也不說,呆呆地看著明樓和阿誠。

  「謝謝大哥。」明樓站起身,繼續道,「我先走了。」

  阿誠也站起身:「戰後我要做投資公司的話,第一個來找大哥。」笑吟吟做了一個再會的手勢,跟在明樓的後面走出了茶館。

  待兩人都走遠後,明堂還沒回過神:「明台,死了?!真死了?」倏地,站起來,沖著明樓和阿誠的背影吼道,「明樓你混蛋!」一下癱坐在茶樓的樓梯口,哭嚷起來:「我的小弟啊……小弟啊。」

  哭聲響徹茶樓的邊邊角角,過往的茶客和夥計莫名地看著他,竊竊私語。

  因為第二戰區情報錯誤而遭受軍部斥責的岡田芳政一瞬間變得蒼老了不少,滿面沮喪的神情,與明樓面對面而坐,說道:「是我誤判了情報,鑄成大錯。我根本沒有想到,從明台麵粉廠起獲的大量密碼底稿,都是偽造的。我輕信了汪曼春的謊言,把帝國的軍人置於絕境……」

  「這些偽造的情報都是為了把目標指向於曼麗身上的那份假情報。」明樓替他分析道,「目的只有一個,坐實了假情報,導致皇軍在第二戰區的戰場上徹底失利。」

  岡田芳政十分疑惑:「汪曼春為什麼要這樣做?」

  「很簡單。」明樓道,「第一,為了攝取權利。汪曼春是一個權力欲望十分強烈的女人,76號二春爭權乃是眾所周知。汪曼春為了西風壓倒東風,有著強烈的立功願望。所以,偽造部分情報來證實自己獲取情報的真實性,也是一種升官的捷徑。」

  「還有第二呢?」

  「我懷疑她本身就是重慶政府的人。」

  「哦?」岡田芳政比較感興趣了。

  「汪曼春自出任76號情報處處長以來,從未遇到過襲擊,一次也沒有。她常常獨來獨往,無論白天、黑夜。像南雲造子這樣的巾幗英雄,前呼後擁下尚且遭到厄運,汪曼春何以毫髮無損?來去自如?此為一疑。王天風此人,據查為軍統局局長股肱心腹,即使是為了分權,也不至於『反水』,縱然『反水』,他也應該找梁仲春,畢竟梁處長是中統『反水』過來的,二人有同病相憐之處,而他卻找了汪曼春,為什麼,除非本是一家人,關門好做事。此為二疑。」

  「明樓君,為什麼當日竟無一語?」

  「當日,我家小弟被捕,被汪處長認定就是軍統『毒蠍』,我被皇軍監控起來,秘密調查了我將近半個月。而我家小弟,據說是在進了76號三天后,就被汪曼春秘密槍決了,至今猶然封鎖消息。當然,我家小弟是罪有應得,但是,有沒有必要殺得這樣快呢?此為第三疑。」

  「聽說,你與汪曼春曾有私情?」

  「是愛情。」明樓毫不避諱,「美好的愛情,為家族所不容的愛情。所以,她非常仇恨我的大姐,仇恨我的家庭。」

  「我理解了。」岡田芳政長歎了一口氣,「我真得太不瞭解中國的女人了。」

  「汪曼春很可憐。」明樓很自然地流露出情感深處一點點深曲隱微,「女人常常意氣用事,欠缺理智。說實話,當初我真的是為了避嫌,不便參與此案的情報分析。真是有負與岡田君的信任了。」

  岡田芳政無一語可言。當日,他防範明樓參與此案,懷疑甚深。之所以沒有動他,也是因為周佛海的關係,而現在看來,自己一招失誤,步步驚心,於今卻又要如何收場呢?

  他想到了汪曼春。

  「如果,我說如果汪曼春是重慶政府的人,那就太可怕了。」岡田芳政明顯是在投石問路,畢竟讓一個女人來替自己背黑鍋,太過卑鄙無恥。

  「岡田君,有道是,無毒不丈夫。」明樓給出了一個最具中國式的下臺階,「人是最危險的,失了控的女人尤其危險。」就這樣,明樓輕而易舉地把汪曼春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給掐斷了。「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對我的停職調查結束了?」明樓問道。

  「當然,當然。這次事件再次證明了你對帝國的忠誠。我如果當初能夠聽你一句話,也不至於陷入深淵。明樓君,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岡田君,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明樓君,請講。」

  「孤狼現在何處?」

  岡田芳政被卡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孤狼是南雲造子的人,自從南雲死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明樓毫不掩飾:「我需要這個人,為我工作。」

  岡田芳政看著明樓,意味深長地道:「有的時候放一個敵人在身邊,可以更好地警醒自己的所作所為。」

  「問題是,孤狼不在我的身邊,而藏在我家人的身邊。我需要孤狼真正變成一匹能夠撕咬人的狼,而不是變成一隻抓破主人家沙發的貓。」明樓提點道,「您應該懂我的意思。」

  岡田芳政點著頭:「好,我把孤狼的資料給你,我只有他的特務編號,沒有照片,沒有簡歷。」

  明樓緩緩道:「有業績就成。」

  是時候該告一段落了,這精心策劃、天衣無縫的騙局,在一個超然且出色的棋手臨場發揮下,得以完美結局。

  不能出門的日子,明台就靠做家務事來打發時間。死裡逃生後,他仿似變了一個人,或許就像程錦雲說的,時機真的成熟了,而明台也長大了。

  偶然間,明台在黎叔的房間衣櫃裡找衣架時發現一個嬰兒的搖鈴。看著眼前熟悉的搖鈴,明台錯愕了一下,甚至有些糊塗,有些隱隱約約的害怕。

  明台不太明白內心的糾結情緒從何而來,立即關上了櫃子。但是,他控制不了內心某種探知的欲望,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身父母,自己身從何處?

  其實,他心底曾經有過尋找生身父母的強烈欲望,雖然母親死了,父親應該還在,父母姓氏?家庭的背景?都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晾完衣服,明台回到房間,重新打開那個木頭櫃子,把搖鈴拿起來仔細看了會兒。然後,又把一個壓在箱底的用紅色絨布紮起來的舊相框拆開來,翻轉相框來看,老式相框裡放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一張全家福。

  看著照片上的人,明台傻了。

  從小到大,明台都是看著明公館客廳裡的那幅素描來思念母親,幾乎閉上眼睛都能浮現出母親慈愛的面容。

  於今,照片裡黎叔的妻子與自己母親的素描合二為一了。

  他可以想像,當年的生父是如何的痛苦、無助、彷徨。妻子為了救人被當場撞死,他居然不敢去認屍。兒子被人抱走,他也只能默認。二十年前父親與母親的生死訣別,歷歷如在眼前。

  明台緊緊地把照片捧在心窩上。

  明台喃喃自語:「姆媽……」不覺潸然淚下。

  忽然,聽見有人拿鑰匙開門,他知道是程錦雲回來了。來不及把相框包好,就直接關緊櫃門,轉過身來,打開簾子走出去,臉上掛著笑容,掩蓋著自己的不安。

  「明台,你看誰來了?」程錦雲含笑站在門口。

  明台一抬頭,看到是明鏡和阿誠,不覺一震。

  明鏡穿了一件很樸素的旗袍,卻依然風華光豔,走進房間的一霎那,明台就像迷途的孩子看見了親人一樣,心裡震顫著,別有一種滋味湧上心間,他想回「家」。

  「明台不孝,讓大姐擔驚受怕,受了無數的委屈。明台該死。」明台當即在屋子的中間就給明鏡跪了下來。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明鏡一把攬在懷中,緊緊地抱住,仿佛失而復得的一件寶貝,泣不成聲,哭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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