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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想要塊手錶。」明台盯著明樓手上的那塊手錶,「我喜歡大哥手上那款『伯爵』,就在上海奢侈品商行……」

  明鏡嗔道:「小孩子戴那麼名貴的表幹嗎?不准胡鬧了。」

  明台嘟著嘴:「哥哥也戴。」

  「好了,新年快樂,來乾杯!」明鏡不理會他的撒嬌,舉杯說道。

  明台見沒人理睬自己的要求,只好舉杯,一家人碰杯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杯酒漸空,菜肴剩了一半,酒足飯飽後的明台開始吵鬧著要聽戲,明鏡道:「這會兒戲園子都散了。」

  「我要聽哥哥唱戲。」

  明樓抬眼看明台,明鏡也疼明樓,反過來哄道:「你大哥累著呢。」

  「我不,往年大哥都唱,我就要聽戲,就要聽哥哥唱戲。」

  明樓知道,明台在討明鏡的歡喜,這是一種極為微妙且溫馨的氛圍,明台無非是想將從前的歡樂影像在明鏡的眼前重播一次。這種讓明鏡開心的法子,兄弟三個從來不用合謀就能達成共識。

  果然,阿誠起身從房間裡托了把京胡出來。明樓看見,故意大聲地指著阿誠,說:「你也跟著起哄。」

  阿誠笑笑:「大哥,一年一次,難得。」

  「好,一年一次。」見到躲不過,明樓只好答應,「算我討姐姐開心,我伺候姐姐一段《梅龍鎮》。」

  明台抱著抱枕,笑呵呵地滾到明鏡身邊,頭靠在明鏡膝蓋上,樂不可支地說:「看賞!」

  阿誠坐下,挽起二寸寬的白袖口,透著乾淨俐落,正要拉起京胡,忽然明鏡說了聲:「慢著。」

  眾人一震,看向明鏡。

  「我今天不聽什麼《梅龍鎮》」

  「那就來段《生死恨》。」明樓說。

  「我也不聽什麼《生死恨》」

  「大姐要聽什麼?」

  明鏡想了想:「我要聽《蘇武牧羊》。」

  房間裡一下安靜起來,明樓看著明鏡,看她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賠笑道:「要不,來段姐姐最愛聽的《淮河營》。」

  明鏡道:「這話說的,我最愛聽什麼,我自己不知道嗎?我今天就要聽《蘇武牧羊》。」

  明台知道,明鏡認真了,身子瞬間就坐得規規矩矩,偷眼看著大哥。

  明樓淺笑。

  明鏡板著臉:「你今天唱是不唱啊?」

  氣氛似乎陷入僵局。

  明樓和阿誠對視一眼,仿佛心有靈犀,一點就通。

  明樓一臉誇張滑稽地討明鏡歡喜的表情說道:「唱!」與此同時,阿誠弓弦舞動,張弛有力,一段京胡前奏拉得神采飛揚。

  明樓清了清喉嚨,一段「西皮快板」唱得字正腔圓:「衛兄把話講差了,男兒志氣當自豪。忠肝義膽天日照,平生不怕這殺人的刀!榮華富貴全不要,我受貧窮也清高。要想蘇武歸順了,紅日西起害枯槁。」

  唱罷,明樓的眼簾有些濕潤。明台突然跳起來,鼓掌,叫好。

  忽然,一陣悅耳的風鈴聲響起,眾人聞聲回頭,只見桂姨站在門口,身穿一件海青色旗袍,圍著玉蘭色厚厚的毛線披肩,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風塵僕僕地,滿臉帶笑地站在風鈴下,給人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阿誠滿臉驚愕,恍若隔世。明鏡的臉上透出幾分歡喜,明樓雖無驚異之色,也存幾分疑慮之心。明台察言觀色,不做表態。阿誠的京胡落了地,瞬間砸在地毯上,聲音很悶,猶如阿誠此刻的心情。

  「阿誠,事過境遷,你就原諒了桂姨吧。」明鏡邊說著邊向明樓遞了個眼色。

  明樓輕咳一聲。

  桂姨滿臉懇求之色:「阿誠……」

  阿誠未動。

  明鏡喊了一聲:「阿誠……」

  阿誠扭頭就走,第一次沒有理睬明鏡。隨即傳來的便是阿誠關上房門的聲音,沉重、壓抑。

  桂姨很是尷尬,作為阿誠的「養母」,分別十幾年,回來竟然是家門難進。

  窗外的爆竹聲漸漸稀落,熱鬧的新年之夜逐漸恢復寧靜。阿誠躊躇地走進小客廳,明樓放下手裡的報紙定睛地看著他。

  「阿香說,你叫我?」阿誠低著頭。

  「那個,是這樣,你坐。」

  阿誠坐了下來。

  「是這樣的,桂姨在這一兩年來給大姐寫了很多封信,她在鄉下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所以,想來投靠……」明樓邊說邊注視著阿誠的神情,緩緩道,「你。」

  阿誠冷冷一笑:「我?我是她什麼人啊?我是她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小奴隸,我沒被她折磨死,已經是萬幸了。」

  「阿誠,她的確做錯了很多事,她想彌補……」

  「我不想提這個人。」阿誠賭氣道,「也不想聽有關她的事,她跟我沒一點關係。如果一定要說有關係,只有一樣,就是,就是她二十年前曾經要虐殺我!她是一個冷血、殘酷的謀殺犯,她逃避了法律的制裁,逃避不了她從前所犯的罪!」

  「阿誠你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阿誠激動地站起來,「你們,你們讓她回來,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問過我一句,啊?當然,你們也不用考慮我的感受,我在這個家裡就是一個僕人嘛!」

  「你怎麼說話呢!」明樓喝了一句。

  阿誠倔強裡透著委屈。

  「阿誠,這件事的確是我和大姐做得不妥,你別激動,我會跟大姐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尊重你的意見。」

  阿誠稍微冷靜了些,低垂著眼睛,侍立著。

  「我聽大姐說,桂姨從前是得了妄想症。」

  「謊話說一百遍,她自己都當成真了,何況大姐。」此話一出,明樓不再進言,阿誠繼續道,「說實話,我今天看見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好像也不是那麼恨她了,很陌生。我跟這個人沒話說,如果一定要說,只有一句話,好走不送!」

  明樓看著他負氣的樣子,知道他是下定了決心,決計不會認下桂姨了。

  而桂姨早已知道阿誠的心思,也不好強求什麼,只能在明鏡面前抹著眼淚。明鏡看著桂姨傷心的樣子,勸慰道:「你也別難過,也別怪他。阿誠從前吃了太多的苦……」

  桂姨哽咽:「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老天在罰我。大小姐要是不肯收留我,我……只能露宿街頭了。大小姐,看在從前我在府上做工的分上,你賞我一口飯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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