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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唐微微聽了,頓時心生反感。她心想如果你余忠孝真對我有意思,你就明說,明說之後,咱們該買房買房,我該花多少錢,你該花多少錢都可以商量。這現在叫怎麼回事?你跟我算什麼?男女朋友嗎?買房為什麼?是為我們結婚嗎?你什麼都不說,就一天到晚讓我掏錢買你朋友的房子,還說贊助我,贊助我的錢難道是不要還的?

  不過礙于面子,唐微微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她對余忠孝依然抱有一絲小希望,她扔過去一把小梯子,看余忠孝是否順竿爬。唐微微話說得也算藝術,她說:「我問爸媽了,他們說還是讓我先忙活自己的事,把自己嫁出去,嫁踏實了,再管他們。他們在老家住得挺好的。」

  余忠孝沒有接這個茬。只是說:「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你沒六十萬,三十萬總有吧?你再考慮考慮。」

  這次,唐微微堅決不予考慮。這次事件之後,余忠孝冷了唐微微一段時間,然後就跟唐微微說自己生意上遇到困難。唐微微也硬下心腸,故意不問是什麼困難。大約三天之後,余忠孝對唐微微說:「那個要賣房的朋友,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現在遇上非常大的困難,他為了幫助她,挪用了點公司賬上的錢,本來以為那房子很快就可以賣掉,沒想到,辦按揭過戶非常複雜,一時錢拿不到,這兩天公司要查帳,他很頭痛。」

  唐微微霎時對余忠孝失去了興趣——她並不是要在男人最難的時候離開的女人,但她是一個異常敏感的女人,如果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王洋,她就是傾家蕩產也會鼎立相助,但是余忠孝,她必須躲得遠一點。她對余忠孝原本就缺乏足夠的信任——他兩個多月來給她的點滴好感,在一瞬間蕩然無存。她幾乎想問余忠孝,他從哪裡看出來,她這麼弱智?這才多長時間,怎麼著還沒怎麼著,就先跟她借上錢了!憑什麼?就憑我對你有好感?

  余忠孝也幾乎在一瞬間,洞悉唐微微的所有心理活動,讓人佩服的是,余忠孝毫無羞慚,不僅沒有退縮,反而一個箭步,登上道德制高點,他以一種很抒情的語速緩緩地說:「我一直特別想找一個女人,能夠跟我同甘共苦的。能夠在全世界都拋棄我的時候,依然站在我身邊,相信我愛我肯為我做一切。」

  這一幕,如果放在電影或者電視上,估計能打動一批月收入兩千元以下沒有受過太多教育且對感情的認識還停留在封建時代的女性觀眾,但,唐微微是誰啊?余忠孝的表演痕跡太重,有點戲過。唐微微不是導演,要是導演,當場喊停。當然,這要是換個女人,心理不夠強大的,至少會覺得自己庸俗——余忠孝的這幾句臺詞,給女人樹立了一個榜樣,女人應該是他說的那樣的,能夠在全世界拋棄他的時候,依然站在他身邊,肯為他做一切。如果你唐微微能做到,那麼你就應該趕緊麻溜地給我慷慨解囊,如果你做不到,那麼你就不值得我愛,不值得男人為你赴湯蹈火,你也就是一個一般的女人,不高尚,不純粹,而且沒有脫離低級庸俗。

  唐微微本來不想跟余忠孝針鋒相對,但她實在是看不慣他那一臉的「道德優勢」,所以她瞄了余忠孝一眼,這一眼瞄得雲淡風輕,岸遠沙平。不就是對手戲嗎?揀煽情的話說誰不會?唐微微也以抒情的語速娓娓道來的口吻慢慢地說:「我也一直特別想找一個男人,能夠跟我風雨同舟的。能夠在全世界都遺棄我的時候,依然站在我身邊,相信我愛我肯為我做一切。」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都是老中醫,誰也別給誰把脈!余忠孝放聲大笑,笑過之後,盯住唐微微,說:「我知道你為什麼總找不到愛你的男人了。你太多疑。你不相信男人。這對你不好。」說完,長時間的沉默。唐微微一個人回到家,躺在床上,以前這個時候,應該是她跟余忠孝歡聲笑語的時候。余忠孝會給她打電話,會在電話裡一直說到她困倦為止。但現在,自從余忠孝的那個朋友遇到困難之後,他們的關係就發生了變化——也許余忠孝說得對,是她太多疑了。想來想去,她主動給余忠孝打了一個電話,很坦率很直接地問,他需要多少錢?最遲什麼時候要?

  余忠孝在電話裡非常激動,唐微微可以聽得出來,余忠孝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激動,還說只要他的房子手續一辦完,他立刻就能拿到錢,一拿到錢,他第一時間就給唐微微。那天,余忠孝在電話裡陪唐微微說到睡意襲來,唐微微在朦朦朧朧,半夢半醒的時候,忽然升出一個想法:「女人有錢真是好,女人有錢,男人就可以像夜鶯一樣,整宿在你耳畔唱歌。」

  接下來的幾天,余忠孝對唐微微的溫度直線上升,宛如「大地回春」。唐微微雖然也很受用余忠孝對她的周到體貼,殷勤關心,但是她心裡多少也有點不舒服,她總覺得余忠孝的「大地回春」跟她答應借給他錢有關係——而事實上,余忠孝為了消除掉唐微微的這些不快,也會有意無意地給她灌輸一些「好女人」的想法。比如他會說,當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時候,就會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再比如,他還會說,看一個女人是否真的愛一個男人,只要看她是否肯為他做事。如果她不肯,那麼她還是不夠愛他。有一次,他索性赤裸裸地說,女人要是愛一個男人,就會為他傾其所有。「顧我無衣搜藎篋,泥她沽酒拔金釵」。這種女人最可愛,男人要喝酒,她就把頭上的金釵拔了去換酒,這種女人能讓男人惦記一輩子。

  唐微微忍不住一聲冷笑,隨口說:「那是還有金釵可拔,要是連金釵都沒得拔,就該窮急餓吵了。」

  唐微微是為王洋拔過「金釵」的——他們住在地下室,她為他毫無怨言地拔過金釵。他要考研,她拔了「金釵」,他要學車,她又拔了「金釵」。每次,他都吻她,把她抱在懷裡,對她說一車一車的甜言蜜語,她覺得那一刻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他對她說,他一定不會辜負她的「金釵」,他一定會好好努力,為了他和她的將來。但是,當她的「金釵」拔光了,當他們的日子捉襟見肘,為幾百元的房租而發愁的時候,他們還幸福嗎?還甜蜜嗎?那時她即便保持沉默,他還是認為她在給他臉色。他最後採取了人間蒸發,一走了之,他的理由是,他不連累她。

  是的,女人要愛一個男人,不但會為他傾其所有,而且還會像白蛇娘娘一樣,喝下雄黃酒!唐微微喝過一次了,對於喝過一次的女人來說,要讓她再喝一次,就比較難了。

  唐微微口頭上答應了要借錢給余忠孝,但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上。儘管余忠孝已經把借錢的數額從三十萬縮小到十萬,但對於唐微微來說,十萬也是個數目啊。她很想找人商量商量,而翻來翻去電話本,她發現只有一個人可以商量,這個人就是靳小令。

  靳小令問唐微微到底想不想和余忠孝過日子?如果想呢,那在男人困難的時候,借給他錢,以後你在他生命中就佔有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唐微微說,我要是年薪一百萬,我就不猶豫這十萬了。可是我一年才掙十萬啊!

  靳小令批評唐微微,說夫妻之間是不能這麼算的。比如她和錢偉,錢偉剛當住院醫生的時候,一年工資獎金全加起來也就兩萬多元,買房子裝修房子,都是她跟娘家借的錢。這叫感情!儘管現在錢偉賺錢多了,但錢偉家是農村的,七姑八姨,用錢的地方很多,靳小令從來就沒跟錢偉計較過。為了錢傷感情,是最不划算的。感情傷了,就沒了,錢花了,還能賺嘛!

  唐微微不言聲了。她不言聲是因為腦海裡再次浮現出錢偉摟著姑娘上夜店的一幕!假如靳小令知道,她還會這麼振振有詞地教育她嗎?是的,錢花了是能再賺,但假如你把錢花在你愛的男人身上,而你愛的男人卻把錢花在別的女人身上呢?你還會覺得自己特高尚特幸福特懂得感情嗎?

  看唐微微不言聲,靳小令又把話說回來,她說:「也是。我和錢偉是夫妻,你跟余忠孝沒到我們這一步。按道理說,他不應該跟你借錢,他認識那麼多有權有勢的朋友!你說他是不是在考驗你啊?我聽說有錢人挺看重女人到底是不是能跟他們同甘共苦的。」

  是啊。假如唐微微沒有錢,不是年薪十萬的白領,那麼,就不會有人這麼考驗她。但這真的是考驗嗎?還是以考驗的名義吃她軟飯?

  余忠孝再次降低了借錢數額。他現在只需要三萬元了。這筆錢,唐微微是絕對有的,而且借出去也不太傷筋動骨,而且,她也再不好意思說不借,尤其是在余忠孝接連好一段跟自己「大地回春」以後,要唐微微直眉瞪眼地拒絕,她還真做不出來。

  余忠孝雖然沒有跟她明著談婚論嫁,但話裡話外已經「款曲暗遞」多次了——他跟她講述了自己所有的過去,假如他不打算跟她有未來,他何苦要說那些陳年舊事呢?他常常很晚給唐微微打電話,說自己的宏偉藍圖,難道僅僅是因為孤枕難眠?他也會問唐微微跟王洋之間的舊事,不是那種很讓人討厭的打聽,而是很自然很善解人意的關心,讓唐微微感覺很溫暖很貼心。跟一個男人述說自己跟另一個男人的過去,既滿足了傾訴欲,又滿足了虛榮心,對於唐微微來說,即便,余忠孝不適合做丈夫,但做一個藍顏知己還是夠格的。

  三萬元就三萬元吧。唐微微去銀行取錢,約好晚上給余忠孝。剛一進銀行,就接到王洋電話。王洋問她晚上有安排沒有,她幾乎是很驕傲地說「有」。

  王洋「哦」了一聲,問:「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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