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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三

  茹二奶奶坐在門口的風涼之處,肚子越發明顯了。茹二奶奶望著空空的院落,聽著牆外悠長的市井之聲,又瞅了一眼小南屋:「馮媽,佟先生這幾天都沒出屋吧!」

  馮媽在內格子邊疊床邊說:「……沒瞧見,可上茅房怎麼也得出來一趟啊!只是出來就進去了……」

  「按理說這陣子,我該撕心裂肺地鬧才對呢!可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也不怎麼著,自己哭著,哭著,看見旁邊有一個人比自己還不幸,就不想哭了……好像哭得沒有別人有道理似的!」

  「按我話啊,這麼大歲數了,都不值當的……」

  「什麼叫值當啊,這麼大歲數怎麼了,一輩子能肝腸寸斷一次不也是種體驗嗎!沒什麼值當不值當的……」

  「吃不上飯的時候才肝腸寸斷,吃飽了,就不斷了……」

  「馮媽,人家談風月,你在說窩頭。煞風景!不跟您說了!」

  馮媽卻有些不肯服輸:「風月這東西啊,是比窩頭境界高,可沒窩頭實在,不說了……太太您坐這兒可別受了風啊!回屋吧。」

  馮媽扶起茹二奶奶,正往裡走,突然聽到砰地一聲脆響。茹二奶奶身子一激靈:「馮媽,這是怎麼了!」

  馮媽說:「像是南屋的動靜!」

  茹二奶奶下意識地看看小南屋:「佟先生不會出事兒吧!快去看看,快去看看!」茹二奶奶推了馮媽一下。馮媽松了手就跑向南屋,茹二奶奶慢慢走向門口,扶著門框擔心地看著。

  剛才佟奉全拖著虛弱的身子起來了,還想挪床板拿那只尊,人躺了幾天真是沒什麼力氣了,挪了一下門板,沒拿穩,砰地一下把門板弄翻了……正在地上坐著喘氣,馮媽推門進來了:「佟先生,佟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佟奉全掩飾道:「沒事,沒事……坐偏了摔著了……」

  「看看,可得在意點!來我扶您,我扶扶您!」

  馮媽正扶著佟奉全往起站,茹二奶奶挺著大肚子進來了:「挺穩當的床怎麼摔了呢?佟先生……您可不能想不開!」

  馮媽給這句話嚇了一跳。

  佟奉全:「秋蘭太太,謝您惦記,不是那麼回事……真就是坐偏了,寸勁了……我……我可沒往那兒想呢!」

  茹二奶奶一直眼睛濕濕地瞅著他:「佟先生,您要是好點兒了呢就出門下地走走,一個人總悶在屋裡也不是個事,心裡有什麼鬱悶的就說說,千萬不能總一個人呆著,我是那麼過來的,這情境我明白……」

  馮媽也說:「對了!去上屋吃晚飯吧,也好有人說個話。」

  「馮媽,受累咱把床板搭上!」佟奉全更惦記蓋上那塊磚。

  「讓茹安弄吧!馮媽新買了五月的桃,您過來嘗嘗吧!」

  「對!對讓茹安弄吧,好久沒在一塊兒了,咱說說話!我扶您一把……」

  「不用,我自己走!」佟奉全回頭看了一眼那只蓋尊的磚,見確實好好的,這才舒了一口長氣。

  茹二奶奶和佟奉全都在堂屋裡落了座,馮媽洗了桃子,遞給兩人。茹二奶奶看著一臉傷感的佟奉全,心裡更有了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近。

  「佟先生不知道你小時是怎麼吃的桃……記得我也就五六歲的時候,家裡院子裡有棵桃樹,原本是看花的,不想有年意外地結了幾個拳頭這麼大的桃子……我天天盼五月槐花香,五月槐花香著桃子長大變紅了,好摘下來吃……我家裡有姐姐也有妹妹,我盼著它長,人家也盼它長啊!有一天我實在地等不及了,非讓家裡的老媽子把桃子摘了下來,摘下來我就揣懷裡了,誰知那東西那麼紮人啊,弄得我一身的刺癢,越癢越出汗越出汗越刺癢,弄得桃子沒吃成,害得去看大夫了……打那兒就怕吃桃,佟先生,您吃,您吃!

  「事就是這樣,想著,盼著,等著,未必能等來好結局……」

  「真是這麼個理啊,可不是嗎?好事也不是盼來的。」茹二奶奶看著佟奉全,「怎麼樣,有點鮮味嗎?」

  「鮮味嘗不出來了……是個桃味。」

  「佟先生,按理說您這會兒正不隨心呢,有的話我不當說……可不說呢,事兒就總也過不去,說話,聊天就跟解繩子疙瘩似的,解著解著就開了,順了……佟先生,您吃著您的,咱就跟家常話一樣地說著,聽著……可有一句話說在前頭,對了,錯了,都不許動情感了,好不好?」

  「您說吧……」

  「佟先生,打瑞家來鬧到現在了,有一個多月了,我還沒當著面謝過您呢!」

  「有什麼可謝的,事兒我都忘了……不說這個!」

  「你忘了,我可沒忘……先是我那麼鬧心的時候,您一句話一句話的寬我的心,沒您那些話我挺不過來……這該謝您……再有瑞家人來鬧,沒有您我死兩回都不多了……您給我護住了,您救了我兩條命,我更該謝謝您……這是二。」

  「都過去了。」

  「您聽我把話說完,為了救我您吃了多大的瓜落啊!最不該的是把自己的事給攪黃了……這我說什麼都不恰當……我該跟您賠罪,賠大罪……我拿我的命賠您都賠不起……佟先生,我不是不想死,我對不住您,我想以死來賠您……可我沒死成!」

  「秋蘭太太您可不能這樣!您……」佟奉全這才望了茹二奶奶一眼。

  「說了不動感情的,我倒……佟先生您……」

  「秋蘭太太,咱不說了吧……我都知道了……」

  「佟先生讓我把話說完。如果人這輩子過得不好,上蒼允許他再重新過一遍……前邊三十多年就是還那麼過,我都不怨恨了,守十五年活寡,我都不說自己苦了,可我從瑞家門出來就這麼一段,我想重新過,我要重新過一過。吃了這麼多的苦,我才知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歹人了……佟先生您是大好人,這天底下要是沒您,我早就不想活了……佟先生,我可是對不住您了!」

  「秋蘭太太,您千萬別這麼說了……凡事都是趕上了,該著……我是什麼人我知道,您這邊的事我是趕巧了,其實我害了人了,我害了人了我活該,秋蘭太太,這些事咱不再說了,趕巧了,趕上了,跟我這人沒關係……我有多不是東西我知道!我對不起莫荷!我對不起莫荷……我……」佟奉全垂頭,抹淚。

  馮媽勸他:「佟先生,說好了不動情的您可不能這樣!」

  「說說吧,說說也好!都是我不好!」

  「秋蘭太太,莫荷一死,我這一輩子都欠人家的沒法還了,欠一輩子了!」

  「你不在的時候,我們也去了範家,沒別的想跟人家姑娘說明白了,您吃了瓜落了。可人走了,范五爺說人走了……佟先生您說句鬆快的話吧!您這一難受,我就更覺對不住了,不單對不住您了,也對不住人家姑娘……」

  佟奉全一看茹二奶奶又大哭起來,就忘了傷心,勸道:「秋蘭太太,可不能動了情了,看傷了胎氣了……您別哭了,事兒都過去了……不哭了,好歹的咱還得往前看,不哭了,往前看吧!」

  馮媽抹著眼角:「對!事兒都過去了……誰也別哭了!」

  「這些個事,真是越想越想不通……我只覺著只有兩個字該著……該著!」佟奉全又開始長歎。

  「到了這會兒了,您這二位說說,敘敘,說敝亮了,哭明白了可也不是該著嗎?該著……該著!太太,這麼著吧,我上館子裡叫點菜吧,咱今兒不做了!今兒看著你二位說得這麼交心,該高興,該高興。」

  茹二奶奶含淚笑了:「好主意,給佟先生叫個啤酒,佟先生,話到沒到的,從今天咱什麼也別想了,就當重新過日子吧!」

  「該著!我該著!」佟奉全只管悔恨地說著。

  四

  王財聽從索巴的安排,將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子紅娟帶進了一家旅館,包了個房間。一陣顛鸞倒鳳,王財便沒了興致,不高興地點起煙,抽,再抽。紅娟看著王財的樣子也生氣了:「怎麼著?這是到了手了,一個好字都沒有啊!」

  王財把紅娟伸來的手扒拉開:「跟你說我要娶的是媳婦……我可沒功夫跟個二手貨吊膀子……」說完要穿衣裳。不料紅娟杏眼圓睜:「怎麼著,這是念完經了打和尚啊,吃完了食了摔盤子啊……想甩手啊,沒門!」上來拉扯王財。

  兩人正在撕扯,門砰地被撞開了。一個中年漢子帶著幾個員警沖了進來。「臭賤貨真的讓我逮著了……警爺,您看清了這小子勾引良家婦女!」中年漢子氣得嘴唇都哆嗦了。

  警官說:「帶走!」

  王財穿著衣裳問那個中年漢子:「等等!你是誰啊?」

  「我是誰,她是我媳婦我是誰?我還想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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