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五月槐花香 | 上頁 下頁
一三


  「我是實話跟祁老爺說的,東西本五十塊,」佟奉全放下五十塊大洋,遞給葛掌櫃,「這是您的呵。您看著賞吧!祁老爺看著東西不錯,說多了也不給你了,給了六十,刨了給門子買了個蟈蟈葫蘆一塊錢,這兩塊我孝敬您了……十減三,我還落七塊……」

  葛掌櫃把那兩塊錢推到一邊去:「我不要……」

  「您別嫌少,晚上夠找個人給您暖腳的了?」

  「你他媽小子還光棍一條呢,跟我說這話,我不要,你留著攢錢娶媳婦吧!」

  佟奉全歎口氣:「不想,我等著媳婦娶我呢!」

  「淨說不硬氣的話,奉全啊……咱這行買賣做倒了是常事,可不能堆縮了,你那做舊的手藝還得撿起來。」

  「老爺子打住,打住,再不提做舊了,害人的事不幹了,那是病,自己怕了。得,您再給我挑兩件玩藝,書房裡的,我明天還接著轉呢!」佟奉全說完站起要走。

  葛掌櫃盯著他:「幹什麼去呀!」

  「雇車聽書去……」

  「總找五寶,可不是什麼正路。別跟我學,找房媳婦好好過。」

  佟奉全不理他,唱道:「醜未寅初……」

  葛掌櫃追上一句:「聽見沒有?」

  佟奉全應道:「哎,這就出門找媳婦去。」

  范世榮坐在二葷鋪裡,邊吃喝邊跟小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達子,五爺跟你說啊,我傷心歸傷心……可有了錢,我還是想進來吃了,喝了。」

  達子說:「那就對了。」

  范世榮愣了愣又說:「不是我不心疼莫荷,五爺我是見過錢使過錢的,一萬兩萬的銀子,我一天能給花了,這麼點錢攢著它有什麼用!真有發跡的那天,莫荷我妹妹,我讓她穿金戴銀的,過幾天大格格的日子,你信不信!……再來一壺。」

  達子急忙去拎酒壺:「信!五爺的話哪兒有錯呵。」

  莫荷挎著煙籃子飛快地跑著,後面的兩個小混混追趕著莫荷。索巴在胡同裡抽著煙冷眼看著莫荷。莫荷被前邊的那人堵住了,後邊的那個人追上來扯住煙籃子,動手就打。莫荷抓住煙籃子死活不放……猛地將爭搶煙籃子的那人推倒,莫荷搶著煙籃子就跑……邊跑邊喊:「救命啊,搶東西了,救命啊!」沒跑多遠,又被打倒了。

  佟奉全的馬車正拐過來經過這兒,佟奉全還在唱著。

  老板子忙問:「爺,前邊搶東西呢!咱繞著走吧!」

  佟奉全一怔,急忙撩簾子往外看。前面傳來一個女人的哭喊聲:「救命啊,救命!」

  佟奉全說:「聽著是個姑娘呢!哎!得管管啊!這事不管了害病。」嘴上光說,卻不下車。

  老板子膽怯地說:「爺,要管,您管吧,我們不惹這事……」

  「匡邪弼惡是藥啊,治大病呢……哎!哎!!員警來了!員警來了!」佟奉全急中生智,把兩個指頭放在嘴邊上,嘟嘟地吹起哨來,吹得還真像,邊吹哨邊下了馬車,跺著腳跑。

  兩個混混嚇跑了,胡同口的索巴也跟在兩人身後一起跑了。莫荷被打得躺在地上,本來就破舊的衣衫更顯不整了。佟奉全悄悄走來:「您……您沒事兒吧!」

  「你別過來!」莫荷馬上爬起來整著衣裳,攏頭,滿地亂摸。

  佟奉全嚇得趕緊住了腳:「怎麼了?您……您沒事吧?」

  莫荷邊整衣裳邊說:「我煙捲都撒地上了……您先別過來,回頭踩了……」

  佟奉全跑到馬車前把馬燈摘下來,跑過去幫著莫荷滿地找煙捲。燈光照到莫荷受傷的臉,顯得很可憐。莫荷趕快偏過頭去。

  「您……可傷了?」佟奉全問。

  莫荷吐了口血水:「……還有一盒,先生您別管了,謝您,我自己找吧。」

  「您家住哪兒啊?」佟奉全又問。

  莫荷說:「騾馬市。」

  佟奉全和她商量似地:「順路送你吧……回頭別再遇見事……我是琉璃廠賣貨的,送你吧……」

  莫荷很認真地看著他,輕輕點頭,爬上了車。

  佟奉全和莫荷並排坐在車上,一直沒話。莫荷抱著煙籃子,神情有些緊張警覺。佟奉全更是正襟危坐,那只挨著莫荷的手總想動,總想動……

  莫荷看到佟奉全那只挨著自己的手老在動彈,突然叫了一聲:「你幹嗎呀!停,停車!」

  佟奉全忙說:「您……您壓我袍子了……」

  莫荷一看,可不是麼,抬抬屁股,佟奉全把袍子抽了出來,重新坐好。兩人又都無話,這下更覺彆扭。

  莫荷傷了的臉上突然現出純真的笑:「想起來了,一盒也沒丟,剛我在廣和樓賣了五盒,沒丟……」

  佟奉全也舒了口氣:「……是啊……那就好……那就好!」

  莫荷看看車外,見到了自家附近,忙說:「先生我到了……沒別的謝您,給您支棍糖吧……回家給孩子吃!」

  佟奉全一笑:「我沒孩子。」

  「那您自己吃吧!謝謝您……」莫荷給了佟奉全一支棍糖,自己下車,走了。

  佟奉全坐在車裡,一直看著莫荷消失在牆角。這才低頭看著手裡的棍糖,剝開紙,吮了一口,自語道:「怪可憐的,為盒煙想了一路。」

  三

  天氣很冷,街道上的行人大都縮著脖子。祿大人在東琉璃廠下了車。范世榮兩手筒在袖口裡已經等了半天了,臉都凍僵了。一看祿大人出來了,就高興地說起英語:「祿先生,今天天氣真好啊……心情怎麼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儘管說話。」

  祿大人卻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他:「范先生,我為什麼在這條街上出現就能碰到你……你是不是在等我……你不用費心了,我不需要……」

  「哪兒的話啊,您大老遠的從英吉利過來了,咱不能不盡地主之誼啊……應當的,走,走。」

  「范先生,謝謝了,我自己可以應付……你跟著我,鋪子裡的人都不太高興。您留步吧……」祿大人止住了,看意思不讓范世榮跟了。

  范世榮有點尷尬。正好旁邊天合居的夥計王財,在鋪子外下板,看得一清二楚,便假裝沒看見。

  范世榮湊過去說:「……這洋人就是客氣。王財啊……爐子上水開了沒有……給我沏壺茶,我坐會。」

  王財肅立,裝出很聽話的樣子:「五爺,水倒是開了,不是我不留您……掌櫃的吩咐過,范五爺恕不接待。」

  范世榮明知故問:「為什麼?!」

  「怕您攪買賣……」啪,王財將身上的抽子一甩,進了鋪子,關門了。

  「嘿!他媽的這不是狗眼看人低嗎?別讓爺我逮著機會,爺真時來運轉時山也擋不住……」范世榮一頓足,有點傷感地筒著袖子走了。

  老貝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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