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五月槐花香 | 上頁 下頁


  茹二奶奶從枕頭底下拿出幾樣翠首飾:「趙大夫,老爺子活不了幾天了,真到分家的時候,我怕他們一個子兒不給就把我趕出去,趙大夫您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我這兒給您磕頭了。」說著真的跪下磕頭。

  趙大夫慌忙站起,虛晃著手攔阻:「千萬別……您起來!」

  茹二奶奶哽咽道:「您好歹帶出點東西,我和馮媽以後還能活人啊!」

  「您起來,您快起來,我幫您帶……」趙大夫說著把藥箱打開,有底夾層,將茹二奶奶拿出的東西放進去,「……我……我給您寫個收條。」

  茹二奶奶忙說:「用不著,您我還信不過嗎?……馮媽……送趙大夫。」

  趙大夫囑道:「這三劑吃了再看吧!別累著!別多想。」

  茹二奶奶應道:「行!趙大夫您慢走……馮媽……送送……」

  馮媽打著燈籠,趙大夫跟在後面,路過前院回廊大奶奶的門口,馮媽說:「大奶奶……趙大夫看完病要走了……」

  大奶奶屋裡半天沒聲音。馮媽正在愣怔,門無聲地開了,大奶奶站在門檻裡:「……是嗎?喲!趙大夫走啊……瞧這大晚上的還給您添亂!老二家好點了嗎?」

  「也沒什麼大病,無非是氣虛,吃不下,睡不著。開了藥了……大奶奶,您一向可好!」

  「我命賤沒那麼多毛病,好著呢!不留您了,沒落東西吧?」

  「沒有。」趙大夫平靜地說。

  大奶奶話裡有話:「拿好了東西。馮媽照著點路。」

  燈頭上結了個大大的燈花,屋裡便更顯幽暗。那只斷了爪的尊在桌上攤著,佟奉全擁著被子在炕上坐著,二奎頭纏繃帶站在一旁。兩個人都盯著那只殘破的尊。

  「二奎,你睡去吧!」佟奉全說。

  二奎陪著小心:「爺,您先歇了吧……我給您吹燈!」

  「等等,我再看會兒……二奎,你要是不困,坐我腳底下,說會兒話。」

  「爺……您說吧,我聽著。」

  「二奎啊……三天前,剛得這玩藝,咱是什麼心氣!你,我是不知道,哎!爺我進進出出在街上走都帶著風呢!心氣高啊……指著這玩藝掙了錢再盤個鋪子呢!光宗耀祖,娶媳婦的事兒都想過了。不怕你笑話,晚上我醒都是樂醒了,好東西,算是酬濟咱了,可轉眼槍頂著腦袋上了,沒地兒講理去呵,豁著命把東西要回來了……它又成了這樣,三天裡我是水裡火裡的天塌地陷地過來的,這不是活煉人呢嗎……」

  「爺,怨我!」

  「你怎麼又說這話,怨誰不怨誰的說這話有什麼用,沒用了,沒用……我看著這玩藝想悟出個理兒來,不悟出個理,怨人怨己都沒用……淺薄啊……二奎,不怕你笑話,這麼個經歷千年而不毀的東西,一個淺薄的人為名為利的心,怎麼壓得住它,它不毀了還等什麼?!活該我小人得志,喜形於色,我沒見過錢,我他媽的活該!」佟奉全說著使勁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二奎慌了,伸手攔住:「爺!爺您別這樣!」

  「別攔著我……我打自己兩下我心裡痛快!」

  「爺!這事怨沈掌櫃的,他作局撅人!我找他去?」二奎說著,就彎腰抄傢伙。

  「二奎!給我站住,不怨人家……人家作了局,你往裡鑽,那是人家的本事,要怨就怨自己……這東西都毀了,咱再悟不出這個理兒來,咱更對不起它一千年的靈性了……有本事,你再把他撅了!咱這一行的,找人拼命算什麼本事,打掉牙咽肚裡笑著說不疼才是本事!長見識吧,把東西撂下吧,吹燈睡覺。」

  夜路人稀,范世榮躺在街上的牆角裡。得了信的莫荷跑過來:「哥,您這是怎麼了……誰打的你,找他們去……!」

  「別去,不礙人家事……」范世榮一把拉住她。他的嘴和臉都給打傷了,啪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莫荷頓足:「不礙誰啊,礙著我了,我找去!」

  「你別去,你別管,先給我顆煙捲抽……」

  莫荷趕快給他開煙點火:「哥……家裡窩頭都給您蒸好了,咱吃不起席,咱不吃行不行,咱吃窩頭就鹹菜求個平安行不行!」

  范世榮抽著煙,又顯出十足的大爺派頭:「吃窩頭,我是吃窩頭的腦袋嗎……憑什麼就該我吃窩頭,跟你說莫荷,咱家遠的不提,五年前,前門外廊坊八條,半條街是咱家的買賣,天天的魚翅、鮑魚端上來吃一口撤下去了,就說我穿的衣裳吧,無冬立夏的換不過來……懷裡邊24K金的勞力士小洋表掛兩塊……走起來咯崩咯崩的鬧心,不喜歡了摘一塊送人,吃窩頭,你哥我天生就不是吃窩頭的主兒……莫荷,你是沒趕上……讓你跟著我受罪了,你哥可不該是這德性的,早晚一天,哥我再發跡了,我讓你穿金帶銀,一人使七個丫頭。」

  莫荷扶著范世榮站起來:「哥!不說了,您這話我心領了……風太大,咱快回家吧。」

  陽光暖暖的,范世榮呆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曬太陽,身子不停地晃悠著。對面一輛汽車停下了,司機顯得很著急,下車開蓋鼓搗,鼓掏了半天,弄得滿頭是汗。范世榮半眯眼半磕睡地看著,最後停止晃悠,從凳子上下來,穿街過去,兩手筒著看著,自言自語:「歐斯瑪璧,1903的。」

  司機以為是個叫花子,厭惡地說:「閃一邊去……」

  范世榮只當沒聽見:「加的誰家的油啊……亞細亞的油出不了這事……您一定加的是『膀子崔』的油吧……裡邊有髒東西把油管拔下來吹吹就好了……」

  司機奇怪:「……你怎麼知道?」

  范世榮說:「這路美國車,別克、庫力思、道濟、雪佛蘭,旁太克司都玩過。」

  司機又問:「您是修車的?」

  范世榮瞪他一眼:「什麼眼神啊……買回家開著玩的!你這類歐斯瑪璧開過三輛……」

  司機邊聽說話邊把油管吹好了,上車,發動,車著了。

  范世榮上手把人家的車蓋蓋上。又說:「聽我的沒錯,加油的毛病,燕南汽車行的油也對付,要鉛皮筒,整筒原裝的好,買家去,沒了加。保險又方便……又不鬧毛病。」

  司機望著他:「這位爺……」

  「您客氣!現在沒人把咱當爺看了……」范世榮說。

  「您原來是幹什麼的,咱不細打聽了,我這兒有半塊錢,您拿著,別嫌少!」

  范世榮害怕燙手似的:「不要!不要!都是玩車的怎麼還論上錢了,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司機手一彈錢飛過來,范世榮沒接,錢掉在他腳前地上。車開走了。

  范世榮看著地上的半塊錢,手依舊筒著,身子往下半蹲不蹲地看著。正在猶豫,一隻手伸下去撿起來了。

  范世榮著急了:「哎!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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