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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連這個他都不能給她嗎?

  遺憾的是,似乎不能。

  打給小梁的電話卻是杜小彬接的,杜小彬說:「李然,我正找你呢。」

  「有事兒嗎?」李然口氣冷淡。

  「也沒什麼事兒,」她幽然地說,「我剛去醫院做了檢查。」

  李越從花店門口匆匆走過,她戴一頂俏皮的貝雷帽,長長的黑風衣露出一塊杏黃的裡子。她沒有看見靠在花店門口的李然,李然也沒有看見她。

  一段長長的煙灰落在黑色的耐克鞋上,就在這一瞬間,什麼都垮掉了,同時,一切都決定了。「我明天下午到拉薩。」

  簡單地說完這句話,放下電話交了錢,李然才走了幾步又被人叫住了。

  「先生,您的花。」

  紅玫瑰,只開一個上午的紅玫瑰。

  他抓得太緊了,玫瑰帶刺的枝條紮破了他的手,並不覺得疼,他甚至笑了一下。最可笑的是,他一直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濛濛在教室門口看到他,小鳥一樣向他飛了過來。

  「好消息,《重逢》得了一等獎;壞消息,是一等獎的第二名。」

  李然本來確信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看到她,看著她一無所知的微笑,就像剜他的心那麼難受。第一次,看著她,看著她的微笑,他不覺得可愛而是可憐。

  「你怎麼了?幹嗎直直地瞪著我!」

  周圍的同學都在看他們,周蒙非常不好意思。

  他拉著她從側面的樓梯下去,在樓道大門的背後他掩飾地吻她。

  「想你。」

  周蒙心裡甜甜的,還非要她來上課,又這麼想她。

  他想她,可是比想念,還多得多。

  她還在他的懷抱裡,可是李然清楚地知道,他失去她了。

  他失去她了,不是從今天才開始,只是今天才知道。

  只是今天,他才知道是這麼痛。

  而真正的痛,還不是此刻能領會到的,真正的痛是跟著日子一起走下去的,只有在歲月的不斷流失中你才能明白什麼叫做失去的空虛。

  周蒙最不願意回憶的是那個下午。

  本來說好找小宗李越去玩兒的,可是李然說他忘了打電話,過了一刻他又對她說:「濛濛,我誰也不想見,我只想看著你。」

  她也是啊。

  昨天照的照片洗好了,他一張張地翻看,可這一次他沒有留底片。

  中飯他們在外面吃的西餐,輪到李然只喝水,他說,因為秀色可餐,他已經飽了。她看得出來,他有心事兒,她以為還是為了昨天的事。

  電影院裡在放舊片子,《賓虛傳》,太長了,他們沒有看完就出來了。

  然後,回到家。一進門,他就告訴她,他今晚回拉薩。

  周蒙第一個反應是感動,那麼,他不辭職了,為了她的緣故。然後,她是不舍,既捨不得他走,又捨不得他為她放棄了另一樣式的他更嚮往的生活。

  她又覺得他未免太狠心了,今天早上他沒有她還像活不下去似的,可是到了晚上,說走就要走。「明天吧,明天再走。」

  李然明白濛濛指的是什麼,昨是而今非,他慶倖的是他們還沒有。

  明天?他不能,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變成對他的一種折磨。

  現在是五點十分。

  明天早上九點多有從上海到拉薩的飛機,今晚,去上海的火車最後一班是八點五分。李然的解釋聽起來再合理不過,報社要他馬上回去。

  雖說有幾分被情欲沖昏了頭腦,周蒙還是屬於講道理的女孩子,她從來不缺乏理性。對著他,她慨然地點了點頭。

  很長一段時間裡,李然只要想到她就是這個樣子:她對著他,沉靜慨然地一點頭。是對著他的,也是對著命運,雖然不知道可有幾分猜到,那也沒什麼可說的。這是周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勇氣。

  她只是點了點頭。

  「到了拉薩給我打電話。」

  「嗯。」

  連這個電話他都沒有打。

  暮色四合,落日的碎金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無可救藥地吻他,他也無可救藥地吻著她。

  「別走了別走了……」心裡這麼一遍遍地求著他,卻說不出來。

  說了,他就不走了嗎?

  也許,他就不走了。

  她要送他去火車站,他堅持不要她送,理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回來。

  「再說,」橫下心來,撒謊也不難,「春節我不是還要回來嗎?」他這樣對她說。「春節我可以跟你回西安,如果我媽媽的手術沒問題的話。」

  「手術會有問題嗎?」

  「不會吧,進的是最好的醫院,找的也是最好的醫生。」

  「濛濛。」他欲言又止。

  周蒙理解,人在取捨中自然會矛盾的。

  是取捨,可不是周蒙以為的那個結果。

  李然看看表,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還不到七點。

  「火車是幾點的?」

  「八點的。」

  「那你該走了吧,還沒買車票呢。」

  像一切不慣出門的人,周蒙總擔心趕不上時間。

  李然是出慣門的,八點的火車,七點半走都綽綽有餘了。可是今天,他要早走一點兒。「我送你到所門口,看你上了計程車我就回來。」

  李然不能再拒絕了。

  汽笛長鳴,火車就快開了。

  「李然李然——」

  聲音遠遠地傳來,極不真實,李然先疑心自己是幻聽,是因為他正想著她的緣故吧。他踱到視窗張望——真的,是她——濛濛!可是,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她還沒有看到他,眼睛匆忙地在一個個視窗尋找著。

  「濛濛!」李然把窗玻璃推了上去,她向他奔了過來。

  火車已經緩緩開動。

  「我——」她站定在他面前,說了一個字。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實際上,流淚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跟你去雲南!」這句話她是沖他喊出來的。

  她喊完了就爽朗地笑了。

  他卻再也止不住眼淚。

  火車去得遠了,周蒙才轉過身。

  原來男人也會流淚,周蒙想,李然一定是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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