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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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靠近他的時候,她晶瑩的面孔永遠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淡雅香氣。 那是濛濛使用的唯一的護膚品,她最奢侈的日常投資,按她的話講是非常非常貴,20多塊錢一小瓶。夏士蓮,聞起來真像夏日的白蓮花。後來,李然發現有一個牌子的空氣清新劑,聞起來也是那個味道,那已經是1999年的夏天了。濛濛是沒有杜小彬那種排場的,動輒300多塊的香水。濛濛的排場是洗臉,一天至少要洗十遍,吃個蘋果都得洗一遍臉,讓人擔心她非得把臉洗破了才甘心。洗臉是認真,化妝她又是潦草的。 李然是看過幾個女人化妝的。在電視臺工作的姚姿算最講究,濛濛嘛,如果她那也可以叫化妝,就是塗個口紅而已。李然經常看她鏡子都不用照的,在下唇上一抹,上唇再一抿,就完了。她也有一管淺桃紅的口紅,塗上去人顯得特別豔,看上去也成熟一點,李然非常欣賞。可是濛濛自己不喜歡,經常用的是另一款叫不上名字的顏色,塗到唇上唯一的效果是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也只有李越那樣前衛的人才會注意到,極口稱讚,跟李然大拇指:這是今年的國際流行色,你這個小朋友還有點兒品位。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怎麼一樣呢? 李然不在乎品位,他喜歡女朋友要有點兒女人味,不要看上去像個中生,弄得人人誤會他誘惑無知少女。不是嗎?濛濛偶爾來一報社,都要引來無數注目禮,不僅僅因為她漂亮,主要是她看起來太小。可是有一點,濛濛的態度又是特別成熟的,她不當著人跟他發脾氣,甚至可以說,當著人她對他總是過分客氣的。有一類女子,李然見識過,最喜歡當著人向男朋友發威,要麼是發嗲,好像有了男朋友就成了特權分子似的。另一種理解是,在男女關係中,女人還怕沒虧吃嗎?就因為內心虛弱,才來得特別吵鬧。其實,在周蒙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她並不需要李然一天到晚陪著她。她自己下了課通常都是在圖書館看書,那一段她正開始通讀《西方美學史》,也勤勤懇懇地做筆記,揚言要考美學研究生。 李然有時聽她侃侃而談:有什麼文學作品值得一個人一輩子泡在裡頭呢?包括《紅樓夢》。可是普遍的藝術規律就不同,充滿了智慧。她又經常引述一句話,「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認為是美的最高標準。李然對美學一無所知,不過,他不相信濛濛真能考什麼美學研究生,做學問的女孩子李然也見識過不少,不是沒有像戴妍那樣風流的,但是,就沒有像濛濛這樣無所用心的。濛濛就是這點可愛,她做什麼事兒都不那麼在意。 沒過兩天,李然去圖書館接她下晚自習。遠遠地就看到她端坐著,嘴角帶笑,神情可愛。她抬眼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看到他總是高興的。李然瞥了一眼她合在桌面上的書,花花綠綠的,一看就知道是初高中女生擁戴的港臺言情小說。「你也看這個?」 「怎麼了?我還看黃色小說呢。」她趴在他耳邊得意地宣佈,「我看過《金瓶梅》。」她經常會給他這樣一些意外,比如,她從不追問他的過去,可她又肯定他是有經驗的。她說:「我要是再晚一點認識你就好了,我不相信我會是你唯一的那一個,可是我希望我是你最後的那一個。」 李然知道,從各方面講他都是濛濛的第一個,當時他問她:「那你呢?你會覺得單調嗎?」 「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樣。」她很快地回答,想了想,又不那麼確定了「至少女人不會那麼主動,而且女人很快就老了。可是李然,你信嗎?等你四十歲的時候也不難再找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 「當然不信,我怎麼能找一個比自己小一半的女孩子,太荒唐了,她現在幾歲?還在上幼稚園呢。」戴妍每次在宿舍見到周蒙都要抓住她問:「怎麼樣?怎麼樣?還沒上床哪?」到後來戴妍都不耐煩了,她直截了當憂心忡忡地問:「周蒙,他不會是有別的女人吧?不然可怎麼熬得住?要不,他是把你當妹妹了吧?」周蒙一口否認,事實是——她想了想,跟戴妍和盤托出:還是夏天的時候,有一次,她母親不在家,她坐在李然腿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不對了,一下站了起來。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細長的眼皮卻像抬不起來似的。 「後來呢?」 「後來,我坐到他旁邊,他親了我一下。」 「That's it?」戴妍急了,英文都出來了,「唉,周蒙,你真以為他會等你兩年啊?他是男人,跟我們女人是一種動物。記住,戴氏戀愛法則第二條:你跟他上床呢未必會得到他,可是,你不跟他上床一定會失去他。」周蒙糊塗了,她媽媽已經先下手為強,從各種婦女雜誌上找來各類文章,都是講婚前性行為如何有害,男方會對女方產生厭倦輕視等等不健康的情緒,並列舉大量實例,如有一個女大學生居然為男朋友墮了三次胎。看得她膽子都嚇小了。不過,如果李然真的要,她一定不會拒絕。 李然寫給她的第一封信,是當這個城市的候鳥飛向南方,而他去了北部的礦區的時候。出差前兩個人又為周蒙的身體問題爭執過,她覺得他小題大做,他覺得她任性不懂事。講到後來李然口氣硬了:濛濛,我不能總守在你身邊,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周蒙聽了雖覺刺耳卻沒說什麼,他明天要出差,她不想跟他鬧彆扭,對那種動不動跟男朋友使小性兒的女孩周蒙一向頗不以為然。她覺得,自己跟她們還是有區別的。李然送她到了家,周蒙臨上樓時說了一句:你放心出差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怪嗎?她真的懂起事來,又讓他特別心疼了。 信其實很短,李然也沒有甜言蜜語。他在信中寫道:「每次看到你頭痛胸悶的樣子,每次想到你身體這麼差,濛濛,你能明白我心裡的難過嗎?如果讓我選擇,是旅行還是你,請原諒我的貪心,我要和你旅行。你不知道,沒有你在我的身邊,路有多長。」等李然出差回來,方阿姨一見他就跟他說:「周蒙最近天天跑步呢,飯也吃多了,從來表現沒這麼好過。」李然轉過頭去看濛濛,當著她的母親,她的神情有點兒忸怩。 現在,濛濛最常說的三個字不再是「我累了」,而是「我胖了」。 以前因為怕胖,她經常不吃晚餐,現在陪著李然,連夜宵都肯吃了。吃是吃了,心理障礙還有,動不動就對著鏡子發愁,然後神經質地揪住他問: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李然一開始答:胖了才好看呢,我喜歡你胖點。他以為是答得夠完美了。她聽了可非常沮喪——那就是說,我又胖了。吸取教訓,以後她再問同樣的問題,李然總說:沒胖沒胖。她又嫌他誠意不夠。 即使這樣,李然都不覺得濛濛是那種難伺候的女孩子。她是嬌氣了一點,可是非常講道理,甚至可以說,非常寬容。換了別的女孩子,熱戀中的男友要去西藏那麼遠的地方,而且一待兩年,多少要鬧一鬧的,濛濛卻從來沒有表示過反對。她這麼理智,李然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問過她:「濛濛,我要去兩年呢,你真的同意?」 濛濛反問:「那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嗎?」 李然說:「至少我會考慮一下,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啊。」 「你不去也好,這樣,我考不上研究生可以賴到你頭上了。」 「那你媽媽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所以,你還是去吧,我會好好的。其實我也不想考什麼研究生,相信我,我壓根兒不是做學問的料。」李然太相信了,那本《西方美學史》她看了一半就沒興趣再翻開了。 這也很普通,女人生來是不專注的,除了對愛情;男人生來是專注的,也除了,對愛情。——「這麼捨得?你不會想我嗎?」她真的表示不介意他走,他可又不甘心了。「當然想你,你還沒有走呢,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是在她家樓前那棵玉蘭樹下,遠處的鐘樓已經敲響了十一下,可是,她捨不得離開他,他捨不得放開她。 後來,周蒙也想過,如果李然不去西藏,如果她當時要他留下來,他們真的會結婚的。可是下一次呢?他會一輩子,為她留下嗎? 即使時光倒流,她可以重新作出選擇,她還是會讓他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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