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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五章 情場如戰場

  周蒙終於從北京回到了江城。

  上火車前她給李然的辦公室打過電話,想讓他來火車站接她。他不在。他的同事說:李然沒出差,請假了,有什麼事可以代為轉達。周蒙想想,說沒什麼事,掛了電話。電話是掛了,心卻掛不上:李然請假去哪兒了呢?

  李然去臨江縣看杜小彬去了。

  杜小彬被他們安排在臨江縣的文化館做資料員,在這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中,臨江也是受災縣之一。現在洪水過去了,小宗在他老婆那兒過暑假,打個電話回來說受劉漪之托,請李然務必去臨江看望杜小彬。劉漪回廣州之後沒給李然來過電話,但李然知道她有時給小宗打電話詢問杜小彬的情況。李然也想過該給劉漪打個電話,可他一直拖著沒打。

  杜小彬見到李然反應平淡,她對同事介紹說李然是省報記者,她的表哥。李然要請她出去吃飯,杜小彬說不用了,我宿舍裡做飯很方便。杜小彬是那種很有主見的女孩子,而且,如果你不知道,她看起來相當正派,甚至可以說,拘謹。

  杜小彬和另一個女孩合住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當初她來的時候是小宗陪著來的,小宗怕她寂寞還特意從家裡給她搬了個14吋的小彩電來。等李然走進這間宿舍,它已經是井井有條的了。小圓桌上廣口罐頭瓶裡插了一大叢蘆葦,窗簾沙發床罩都是檸檬黃的格子布,水泥地上鋪了木紋的地板革,清潔極了。李然低頭把鞋脫了,擱在門外。

  李然問杜小彬發洪水時候的情況,她在廚房裡淘米,悶著頭答了一句:縣政府地勢高沒淹著,就是菜貴。小圓桌上放了本書——《結婚十年》,李然翻了一下前言,是30年代上海一位元女作家的作品。杜小彬手腳極快,一會兒工夫就做好了三菜一湯,炒青菜,香腸煸豆干,涼拌黃瓜,番茄雞蛋湯。李然誇她:「杜小彬,你真能幹。」

  她這才笑了一下:「最簡單的菜,沒有材料,不然我可以給你做魚丸子。」李然問她:「怎麼樣過得慣嗎?這裡人還好吧?」

  杜小彬點頭:「好得不能再好,風傳我是新來的省委書記的私生女。」

  她講話,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家常味道,年紀應該跟濛濛差不多,可濛濛還是一張白紙,杜小彬卻是一張已經畫壞了的畫。

  比起上一次,杜小彬顯得亮了點兒,剪了頭髮,人顯得精神了,但遠遠談不上動人。略熟,李然就發現杜小彬其實不像她看上去那麼冷,她殷勤地給他搛菜,又搶著給他添飯。只是李然等了半天都不見她從廚房添飯出來,一抬頭,發現杜小彬正隔著玻璃窗直勾勾地看著他呢。接住他的目光,她她若無其事道:「忘了問你了,添半碗還是一碗?」

  「半碗,半碗就夠了。」

  李然沒在臨江縣多耽擱,當天下午他就回省城了,送他走的時候杜小彬說了一句話:「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呢。」如怨如慕,李然聽著還真耳熟,濛濛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濛濛是他的女朋友,這個杜小彬憑什麼這麼跟他說話?第二天,李然從市府回宿舍,推開門,看到杜小彬從窗前盈盈地轉過身來。杜小彬說要在省城買幾本書,李然盡地主之誼先請她吃飯,又陪她去買書。杜小彬買的都是有關西藏的旅遊傳記風光圖片,李然一看單子將近一百塊就幫她付了。杜小彬謝了他。李然忐忑不安地問她:杜小彬,你怎麼買的淨是介紹西藏的書?杜小彬淡淡地說:我一直很想去西藏的。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離家出走,拿了家裡三百塊錢想走到西藏去。我帶著地圖一直往西邊走,穿過的大部分是鄉村,經過城鎮的時候也坐長途車,還搭過順路的大卡車,一直走到陝西的三門峽水庫。可惜在三門峽水庫的火車站我被員警當盲流送回來了,那時我兜裡有800多塊錢呢,都夠買一張到拉薩的飛機票了。

  李然隨口問了一句:你的錢怎麼還多了?

  她看他一眼說:我掙的。

  杜小彬能考上大學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她告訴李然,高中三年她曾四次離家出走,每次的目的地都是西藏。「我跟父母關係不好。」

  李然客氣地說:「誰都有那個階段,青春期,逆反心理。」

  「我是養女。」

  李然不知道怎樣接她的話了,心裡覺得她可憐。

  「我上高中那年,聽說我親生的媽在西藏。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西藏的什麼地方,第一次從家裡跑出來,見了生人連話都不敢說。

  「可是後來,我挺喜歡在路上的那種感覺的,我挺能適應環境的。」

  這一點,李然也看出來了。

  「不過,既然你已經考上大學了,念完大學再去西藏也不遲啊。」

  「我考大學是為了個男孩子,他比我高兩屆,是省醫大的學生。我以為我考上大學他就會跟我好,所以,一拿到錄取通知書我就跑去找他。他告訴我,杜小彬,你長得太難看了。」

  李然對杜小彬的觀感和那位省醫大的男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李然肯對女孩子賠小心。當下,他對她說:「杜小彬,你的眼睛很漂亮。」

  杜小彬笑了,表情輕鬆了許多:「我的鼻子太塌了,要墊高點,我打聽過了,在省城的整容所做,專家做,也不到一千塊錢,我掙的錢足夠了。」

  她倒是不忌諱,一再提到她掙的錢。李然開始認同小宗那句評價了:這個女孩心理素質非同一般。「李然,明天你有空陪我到整容所去一趟嗎?」

  李然可不想擔這個責任,萬一做砸了怎麼辦?

  「江城的整容所做得好嗎?臉上的事兒可是大事,你還是慎重點兒,過一段去上海做吧,等你宗老師回來我們再一塊兒商量商量。」

  他話語裡的關切讓杜小彬的眼淚一下子漫出了眼角,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如果真要對她好,又為什麼不早一點出現?

  李然看到杜小彬突然沉默地轉過頭去,心裡也有一點明白了。

  到了晚上,杜小彬還沒有走的意思,李然只好把她安排到李越的宿舍擠了一夜。他告訴李越,杜小彬是他的表妹。李越抬抬眉毛,沒說什麼。

  第二天,杜小彬不僅沒有走,還在李越的宿舍裡用電爐做了頓豐盛的飯菜,包括魚丸子和蛋餃。李然給她整得欲語還休,如果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不理她就完了;可這個杜小彬,因為有那樣的經歷,他要是流露出一點兒嫌棄的意思,不是毀人家嗎?

  據說耶穌試圖以他的死挽救人類的精神,如果一個人的死亡真的可以挽救整個人類的精神,願意去死的應該不在少數。

  不用懷疑,聖徒們都是懷著至大的滿足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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