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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對不可能的事情抱期望的便是傻瓜,但我們中間永不乏這樣的傻瓜。死啦死啦倒沒怎麼管他們期盼地神情,他卩斜著我。

  死啦死啦:「煩啦,你今天說話可比師部的弟兄還少噯。」

  他那是一句話刺兩塊,張立憲們皺著眉頭,我倒不是怎麼在意——我忙擦著一直沒停的冷汗,咬著嘴唇。

  我:「這會不是多話的時候。」

  死啦死啦:「說得好!我實話告訴大家,工程營的弟兄這些天日繼以夜,已經把開口挖出兩華里之外了。你們要有所準備。」

  我:「騙鬼去吧。有這土行孫的本事,直接從怒江挖條道好了。」

  死啦死啦:「那你有驚喜的——孟煩了,你第一個。」

  我:「……為什麼我第一個?」

  死啦死啦:「你也真是。隨時做好了逃兵的準備的。」

  我:「……第一個就第一個!」

  死啦死啦便不理我了:「張營長,你屈第二。」

  張立憲:「這裡沒什麼營長,只有一個無分大小的敢死隊。」

  死啦死啦:「是突擊隊。我們要跟美國盟友學得先進一點。」

  張立憲們也已經習慣這傢伙不連奚帶落就不會說話了,也不做回應。死啦死啦掉過頭,很不滿意地敲打敲打迷龍背著的捷克機槍,但沒說什麼。

  迷龍:「咋的啦?」

  死啦死啦:「沒咋的。你第三個。」

  迷龍:「晦氣。要聞臭屁。」

  死啦死啦:「何連長,你第四。所有人都要帶裝備。」

  何書光:「張立憲說了,這裡沒營長,那也就沒連長。」

  死啦死啦便嘻笑:「你們不能老糾正我。會翻臉的。」

  我沒再管他們的瑣碎,我只是看著那個洞口,它很深,它像要把我吸進去,再也不吐出來——它真的很深。

  我爬在地上,我身後的張立憲們也趴在地上,我們這個狗搶屎的隊形正對著那個黑黝黝的洞口,我們都有點過度緊張,那怪不得我們,不是每個人都要去鑽一個據說有幾華里長卻連狗肉鑽著都費勁的東西,而且連提出會窒息而死這種擔憂來都被罔視。

  實際上狗肉也在要鑽洞的行列,它在最後。它前邊是克虜伯的大屁股。

  死啦死啦開始吹響了他的鬼哨子,我認為他存心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那只鬼哨子吹響的時候是什麼意思,他卻吹得急促非常,他根本是在用哨音說著他那些不要臉的罵人話。

  好吧,我不顧了,我瞪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我有些恍惚,汗從鼻尖上落在地上,它黑得像漿糊,我會像蒼蠅一樣被黏住,一旦我把自己塞進去就會活活悶死。

  張立憲在後邊老實不客氣地推我:「你打算等亡國呢?」

  我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瞪得很是虛弱,他奇怪地看著我,我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無藥可救的恐高患者被吊上了半空——可我確實地知道我沒有恐高症。

  「你挺住。你挺住。你挺住。」我聽見我在腦子裡對我自己說,後來我發現我是喃喃有聲地在對自己嘀咕。

  張立憲:「……你不是真以為日本人在裡邊等著掐死你吧?多大的事啊?」

  死啦死啦湊過來,不說話,只是連同他的哨子一起靠近我,嘟嘟嘟,嘟嘟嘟,他說,連同他的表情和揮舞的手勢一得,他在快樂非常得心應手地罵人。

  我:「——你媽拉巴子!」

  然後我把他連同他的哨子撞回了他的嘴上,我相信一定能撞破他一塊唇皮,然後我猛然鑽進了黑暗。

  漆黑,但是不像我想像的那樣漆黑,因為只是一層鐵皮,接縫處還有著微光。我在漆黑中顛撲著,我的視野不斷與桶壁碰撞,那說明我的腦袋也在與它們碰撞,只是我感覺不到。我身後的張立憲也在掙扎,他的武器卡住了。

  「沒那麼黑!沒那麼黑!」我聽見我大聲地對我自己說。

  張立憲:「當然沒那麼黑!你往前就黑啦!」

  他很沒好氣的,他已經被我在慌亂中踢蹬好幾下了,而他後邊的迷龍還在「白臉的,怕老鼠啊?」這樣地亂推亂叫。

  我喘著氣,瞪著我前邊的黑暗喘著氣,我喘氣的聲音能把我自己嚇死。

  「……走啊。」我對我自己說。

  張立憲:「走啊!要不要我說實在點,爬啊!」

  我沒動,於是他在後邊開始冷冰冰的聲明:「不是我想杵你——是我後邊的傢伙一直在杵我。」然後他開始用拿在手上的槍猛杵我的屁股:「走啊!走啊!走啊!」

  我:「不要!」

  張立憲停了,因為被我那一聲尖叫給嚇住了,我自己也被嚇住了,因為那一聲叫得就像阿譯一樣。

  張立憲:「你……像個娘們。」

  我:「見你們所有人的鬼!」

  然後我開始手足並用地爬行,用一種相當瘋狂的速度和姿勢,撞了碰了,扭了擦了,完全不在意識之中,即使已經開始了,我只想儘快看到死啦死啦所說的出口。

  黑暗自我身邊掠過,但前邊還有更加沒底的黑暗,我死死地瞪著它們。我看見我自己像堆臭肉一樣躺在怒江邊奄奄待斃,看見我抱著一捆粉條在禪達的集市上大言不愧,看見我在日軍的坦克和刺刀面前裝作一個死人。看見我對著一個其實我對一個背著書架穿越整個中國的年青人表示不齒,而其實我是那麼喜歡他,我看見我偷走小醉的錢,在死人的身邊對著郝獸醫咆哮,看見我為生存而做的一切,而事實上它們一直讓我離我想要的生存更遠。

  我前邊是沒邊的黑暗和最狹窄的空間,後邊是人渣和精銳們的磕碰、叫駡、埋怨和尚未及擴大的互相毆打。

  「再推小爺一槍把你串成人串子!」

  「嚇死我啦!老子可不要跟你們這種臭肉串在一塊!」

  「老子現在欺負你不算好漢!老帳新帳等出去了一筆算!——他媽的,你再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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