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我:「我至少是個十三點。」我連忙友好地看著他:「我是想起我犯傻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多傻,小日本剛往我們陣地上撩過白磷彈,啥都糊啦,我還劃火柴。」

  阿譯確定我並無惡意時便綻放笑臉:「我是十三點。我……我……」

  他居然還要想他什麼時候做過傻事,我善意地提醒他:「不用想。多啦。」

  阿譯便幾乎有點雀躍地:「對,多啦!我最十三點的是對你開槍,你別介意。」

  我:「反正也沒打著。跟你說我怎麼個十三點,一致對外那會去遊行,大棍子剛揮過來就嚇尿啦,幸好立馬水龍就澆過來啦。我就一邊往上頂一邊想。這回總沒人看得出來啦。」

  阿譯:「你聽我這個。我從小就十三點,小時候爬電線杆子。手紮釘子上啦,我不敢拔,就掛在那等大人來等了半個鐘。後來我爸問我你就那麼能忍痛?我其實是怕痛,怕那一下痛。噯呀,我現在說起來還打寒戰。」

  我:「你是很十三點,你都二十六點三十九點啦。」

  阿譯:「你七十八點。」

  我:「我一百五十六點。」

  我們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會。

  我:「十三點就是傻瓜的意思對吧?」

  阿譯:「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譯:「我也是。」

  我們又沉默,我們這回的沉默被橫瀾山上的一聲鬼叫打破了,那聲音響亮到這種地步,它只能是用一個大擴音喇叭給嚷嚷出來的,「小鬼子,聽好嘍!兔子耳朵樹起來,爺爺給你好聽地!」

  我嚇了一跳,我理解橫瀾山的傢伙們會因任何辱及虞嘯卿的話語抓狂,但他們整到這個地步也實在讓我瞠目結舌了:兩個步槍手從那邊的戰壕裡蹦了出來。如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端個架子,然後蹦出來的是那個喜歡賣肉的小四眼兒何書光,丫什麼武裝也沒有,又光了膀子,背著他的手風琴。丫開始拉手風琴的時候他的一個死黨把一個大喇叭舉到他的嘴邊。

  何書光開始唱,我忽然發現我們中間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詩人。

  「竹內,竹內,忙得蛋累!連山,連山,年年受傷!挖洞,挖洞,老鼠勾當!過江,過江,死個透僵!」

  他還要拉出一個極長的旋律,拖個大尾調:「全窩耗子死光光,個個撂在王八灘!」

  我「噗哧」一聲,連望遠鏡都滾落到地上了。阿譯把另一副望遠鏡貼在眼眶上,張開的下巴要合不上來。

  我:「這個……」

  阿譯:「……十三點……」

  我:「……一百三十點都夠啦……」

  泥蛋騰騰地跑過來,一臉受了大驚的架勢,「主力團!主力團打旗語,要,要聯合!」

  我:「我們能跟他們聯合什麼?」

  泥蛋:「那個……」他也不知道怎麼說清主力團居然打算與我們聯合的內容:「那個!」

  我站在壕溝的盡頭,我們陣地上的渣子兵從我這廂排了開去,排到我看不見的壕溝拐角。我瞪著阿譯,阿譯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遠鏡盯著橫瀾山上的旗語。

  我問:「好了沒有?」

  阿譯:「好了?……沒有!他們也在做準備!」

  我差點就把個手揮下去了,氣得直罵:「你個死十三點,要俐落點!」

  這回再叫阿譯十三點就沒剛才那麼融洽了,他多少有點受傷地看我一眼,但總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望遠鏡上。

  我確信此戰源於祭旗坡和南天門窮極無聊的罵陣,但因辱及虞嘯卿而迅速升級。到了這步田地,已經與虞嘯卿再沒半點兒關係,它只是一群背井離鄉的傢伙在這裡做鬱積已久的渲泄。

  阿譯:「好啦好啦!」

  我便把手猛揮了三次:「一!二!三!」

  橫瀾山那邊的旗語也在揮動,從橫瀾山到祭旗坡的幾千個聲音「一二三」地一起計數,然後從橫瀾山到祭旗坡猛炸出一個怕是禪達也聽得見的聲音——那是幾千人一起喊出來的:

  「竹內連山,你媽巴羔子!」

  這樣洪亮到超現實的聲音在怒江河谷和山巒裡轟轟回蕩,它過去之後你覺得這個世界成啞巴了,什麼都再也沒有聲音,南天門的幾千日軍一片寂然。不知道誰先笑的,八五八書房然後我們這個壕溝裡的人笑得錘著砸著,笑得打跌。阿譯仍堅強地在觀察來自橫瀾山的旗語,「主力團弟兄向咱們表示感謝。」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不稀罕!」

  對岸南天門裡傳來古怪的聲音,聽了像是拉鋸子砸石頭,但你沒瞧見正主前怎麼也不能確定那是什麼聲音。虞嘯卿的精銳們不是蓋的,甫一出手便叫西岸鴉雀無聲。但在這樣長久的對峙中你很難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適用於戰場上的短兵相接。」

  我用望遠鏡張望著,我身邊的槍手警戒著,鬼知道日本人會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進行報復。

  阿譯忽然驚訝得咦了一聲:「那是日本的越劇嗎?」

  我:「是日本人的京劇。」

  阿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他意識到又被我取笑了,他瞄了我一眼。但是我們都全神貫注於對岸陣地上冒出的那個日本人身上了。

  那傢伙在幾種聽起來有點亂糟糟的日本樂器伴奏中,光得只有一條纏腰布,露著他極難看的五短身材,肚皮上畫著一張鬼臉,但他倒是大方得很,手上拿著一柄扇子跳一種奇怪的舞蹈。

  泥蛋:「耍流氓。」

  滿漢:「是在罵人吧?」

  我身邊的傢伙過於緊張地拉開了槍栓,被我把槍拿了過來。

  我:「剛才他們也沒開槍。你要懂點兒規矩。」

  「麼子規矩?」我回頭,不辣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對這場奇怪的戰爭還沒搞清端倪。

  我:「好。好極了。不辣你不是愛唱戲,上去唱去。」

  不辣:「壞透啦。要我死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