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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烈的感受使書英有些猶豫,把相機還給這樣一個痛苦不堪的男人,後果一定會很嚴重。她無法想像,這個男人看到相機裡的內容會怎樣,現在也可以說不能還給他了,就說仔細想了想之後那確實是老公的東西。但,即使……即使這樣,書英還是機械地把相機放到了桌子上。

  「以後再看吧。」

  書英懇切地說道,像是在對自己的行為辯解。

  5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來有一種痛苦,可以讓人眼中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像是一把把尖刀。簡易飯店的餐桌、烤架上的烤肉、牆上掛著的莞草裝飾物等等,都是對著自己的尖刀。他搖了搖頭,又喝了一杯燒酒,似乎要抹去這種被害的感覺。他把空杯子遞給光一,光一把仁秀倒給他的酒一口喝掉,然後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第四瓶酒也只剩下一半了。

  「當我第一次在醫院裡看到受傷的秀珍時……」

  仁秀沒有繼續說下去,當他看到忍受著痛苦的秀珍時,心想真希望受傷的是自己。但沒過幾天,在同樣的情況下,面對同一個人,他卻說:「你,當時還不如死了呢。」現在,仁秀已經無法相信自己了,他無法相信頃刻間自己的生活就被變為了充滿矯飾和虛偽的舞臺,他也無法接受原本像混凝土一樣堅固的東西竟然在瞬間變為一陣灰塵。

  「別太擔心,她一定會醒過來的。」光一說。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來有一種痛苦,可以讓人把安慰聽成嘲弄。光一是在百忙之中從首爾趕到這裡的,仁秀當然明白他的話是善意的,但是他仍然清晰地感到了一種被嘲弄的痛苦。那種痛苦是怎麼努力也揮之不去的,是任何人都安慰不了的。眼前的酒瓶、正在變熟的烤肉、忙著準備小菜的飯店老闆……所有這些看上去好像都有著陰險的背面,就連面對這個後輩的時候,他也用一種憤怒和防備的眼神在注視著。仁秀開始害怕這樣的自己,他不知道在這種全無阻擋的情況下,自己還會墜落到什麼時候,墜落到多深的地方。

  「你和老婆過的好嗎?」

  「還行吧。」光一的語氣很平淡。

  還行……應該那樣說吧,如果感到過分的珍惜和過分的幸福的話,這種感覺原本就是個問題吧。仁秀經常邀請秀珍來演出現場,每次秀珍都會拿著鮮花走進來,這時他是很想炫耀一下兩人的關係的。如果光一知道那看似美麗的關係下面隱藏著怎樣的東西,他一定會大聲笑出來吧。仁秀已經開始為這痛苦了。

  「光一……你覺得我很可笑吧?」

  仁秀知道自己正在做著一件真正可笑的事情,作為人應具備的最起碼的尊嚴也在逐漸消失。他知道自己正向下墜落,但沒辦法控制。

  光一回答說:「不是。」這句話聽起來仍然是充滿嘲笑和偽善的,仁秀往更大的杯子裡面倒滿了酒,他想一飲而盡,然後不再亂想。仁秀舉起杯子的時候,光一想要阻攔他,於是一把抓住了酒杯。兩人的手都用力抓著,終於,仁秀的心裡似乎有東西要爆發了。

  「對不起。光一,你走吧。」

  仁秀不想讓光一看到自己內心的破裂。光一充滿擔心地看著仁秀,仍然安靜地坐在那裡。仁秀連他的這種態度也無法忍受了,他又一次更大聲地讓光一離開,光一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但他站在了桌子旁邊,沒有再動。

  「求你了,光一。」仁秀的聲音像是在哀求。光一這才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夾克,慢慢後退,離桌子越來越遠,但在飯店門口又停了下來。他在那裡站了很久,一邊胳膊上搭著夾克,另一邊的肩膀上背著書包。仁秀知道他沒有走,他能夠理解光一的處境——不能走、也不能跑過來阻止他。仁秀喝光杯裡的酒,然後趴在了桌子上。倒下之前,他還沖站在門口的光一揮手,示意讓他趕快走。

  痛哭的感覺不斷向上湧,仁秀的身體開始顫抖。數碼相機裡的畫面總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無論睜眼還是閉眼,總是能夠看到。仁秀喜歡秀珍像小貓一樣撲進懷裡,喜歡她敏捷地坐到自己的腿上,或者鑽到肋窩里弄得他直癢,或者把臉埋到他的腹部輕搓。這些曾經以為只有他們兩人之間才擁有的珍貴而秘密的動作仿佛被擺到了貨攤上,暴露無遺。讓仁秀感到最痛苦的還不是秀珍的裸體以及和其他男人親熱在一起,而是那些珍貴的東西,那些絕對不會讓別人看到,絕對不會暴露出來的生活的重心被一刀毀掉了。

  白天去重症室探望秀珍的時候,仁秀髮現自己臉部的肌肉胡亂地運動著,顴骨和嘴邊的肌肉根本不聽使喚,它們隨意運動,製造出一副憤怒和抑鬱的表情來。如果那時候照照鏡子,說不定會以為自己見到了陌生的怪物。

  「你,當時還不如死了呢。」

  仁秀聽到那個怪物在說話,他說得很果斷。這時,仁秀立即從椅子上站起身,慌忙離開了重症室。這是逃避。不知何時就會從心中跳出來的那個怪物明顯就是自己,但仁秀不想承認這一點,他只是想逃避。「你,當時還不如死了呢!」說這句話的時候,仁秀感到心中和手臂上的殺氣是如此明顯,以至於再不走的話,似乎就會把手伸向秀珍的脖子。就像臉部的肌肉一樣,他全身的器官和感情已經完全無法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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