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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5.衙門內米河住的屋子。

  門聲重重一響,門被推開了。米河走進門,用背將門抵上,一雙手抱著了臉。屋裡昏暗如夜,陽光從門縫外透進來,將米河的身影裁成了細條,長長地投擲在方磚地上。米河的臉在自己的手掌中顫動著。

  「放下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說。米河的手放下了,抬起臉,驚聲:「含月?」

  桌邊的椅子上,坐著柳含月,身邊站著小梳子。

  「你哭了?」含月的聲音很靜。米河急忙拭去臉上的淚水:「你怎麼來了?」

  含月:「是小梳子帶我來的。她說,米少爺現在最離不開的一個人,是我。」米河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她是對的。」

  含月:「你不像你父親。你父親在最絕望的時候,不流淚。」

  米河的臉背著光:「他不流淚,是因為他準備流血;我流淚,是因為我不準備流血!」

  含月:「可是你已經沒有辦法不讓自己流血了。」

  米河突然大聲道:「我說的不是自己!我是說,我已經看到了血流成河,我想制止!」

  含月:「你真的不像你父親。你父親從不對我這麼暴聲說話。」

  米河:「你出去!如果你是來教訓我的話!」

  含月:「正因為你不像你父親,我才會愛你!」

  米河一驚,看著柳含月的臉。

  含月的臉慘白如雪,嘴角掛著一縷美麗無比的微笑:「這個『愛』字,是我柳含月埋在心裡整整二十年才說出口的。我在等著能接受這個字的人。我想總會有一天,會有一個男人把這個字捧接過去,像一顆種子那樣播到他的心裡。可是,這個男人,沒有讓我等到。而且,永遠不會再讓我等到。此時,我把這個字說了出來,它已經不是一顆種子了,它已經是一朵燭火,一朵隨時要熄滅的燭火。——米河,你坐下,現在可以說你自己的事了,當然是公事。」

  米河向桌邊走來。

  「別動!」小梳子突然喊道,「米少爺,你對我小梳子說一句話,你到底愛誰?」米河看著小梳子,輕輕搖了搖頭。

  小梳子:「不知道愛誰?」米河:「不是不知道,而是無法選擇!」

  小梳子:「你是說柳含月和盧蟬兒,都可以做你的老婆,是麼?」

  米河:「不,她倆誰也做不了!因為,她們都是最好的女人!她們,也許不該一同來到這個世上,更不該同時出現在我米河的面前!」

  小梳子:「米少爺,那你就兩個一起娶!」

  米河:「不!我米河不會這麼做,她們倆也不會這麼做!」

  小梳子淌起了淚:「米少爺!我小梳子跟了你大半年了,也給你梳了大半年的辮子,如果……如果米少爺看得起我,我小梳子就替米少爺做個主,再猜一次石頭,好麼?」

  米河慘然一笑:「也許,不用再猜石頭了。過了今天晚上,一切都要結束了!」

  「不會結束,」柳含月的聲音仍是那樣平靜,「有一支蠟燭還沒有點亮,就什麼也不會結束。」

  「蠟燭?」米河不解,「什麼意思?」

  含月:「等你見到這支蠟燭的時候,你就明白了。——告訴我,是不是洪八良已經告訴你,不願打開糧倉放糧了?」

  米河:「不,他不敢不開倉。」含月月光閃了閃,突然黯淡下去,驚聲:「洪八良是不是提出了條件,不準將糧食運往城外?」

  米河點了點頭。含月臉色驟變。

  米河看著柳含月的臉:「看得出,你沉不住氣了!」

  含月:「是的,有點沉不住了。我柳含月真的沒有想到,洪八良會走出這步惡棋來!」

  米河:「已是殘局了?」含月:「不,是死局!」

  6.驛館房內。

  房內一陣呼呼的哮喘,響起顧琮夾疾的聲音:「來人哪,把鵝毛取來!」一僕人從屋外進來,端著個木盤,盤裡擺著支鵝毛和一隻大蚌殼。顧琮從床上艱難地坐起,仰靠在床檔上,張開了嘴,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那僕人一手拿著鵝毛,一手托著蚌殼,說:「老爺,別急,把痰卷出來就喘得上氣了。」

  門輕輕響了一聲,米河進來。顧琮指指凳子,示意米河坐下。

  米河走到床邊,對僕人說:「我來試試。」接過鵝毛和蚌殼,在顧琮面前坐下。

  僕人打了幾個手勢,米河將鵝毛慢慢探進顧琮的嘴,往嗓子眼裡輕輕轉卷著,不一會,將鵝毛抽了出來,鵝毛上沾上了老痰,往那蚌殼裡刮刮,又卷了起來。僕人笑了:「米大人卷得真好!」

  米河也笑笑,示意僕人退去。僕人離去,帶上了門。

  顧琮張著嘴,聲音含混不清:「定有……急事?」

  米河邊卷著鵝毛邊道:「顧大人,米河來找您,是想請教大人一件事。」

  顧琮的舌頭在動:「什麼……事?」

  米河:「聽說您給守城門的把總下了命令,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律不准打開城門,是麼?」

  顧琮合了下眼皮。米河:「如果有巡撫大人和總督大人的手諭,也不准打開城門,是麼?」

  顧琮又合了下眼皮。

  米河:「顧大人,如果我米河求你,也不開,是麼?」

  顧琮的眼皮再次合了下。

  米河:「要是米河告訴您,如果不開城門,衙門裡的一百六十三名官員,就會用自己的腦袋去撞開城門,你也不會下令把城門打開,是麼?」

  顧琮的嘴合上了,將咬著了的鵝毛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厲聲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米河正色:「顧大人!實不相瞞,米河此時來找您,是為了求您的恩准,在今晚上燈時分,把城門全部打開!」

  顧琮驚:「你要放流民進城?」

  米河:「對!放流民進城!」

  顧琮失色:「這麼說,你是活夠了?這杭州撫院的官員、衙門的官員,一百六七十號人,都活夠了?」

  米河:「不是活夠了,而是還想活!」

  顧琮重重一拍床板:「什麼話!開了城門放流民進城,誰也活不了!包括我這個糟老頭子,也難逃一死!」

  米河:「如果流民進城不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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