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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19.洪府門外。

  家丁領著洪八良和一群家兵從大門匆匆奔了出來,將那還在地上摸找珍珠的人團團圍住。洪八良一聲斷喝:「給我把珍珠繳了!」家兵擁上,扭著那群人的手,將珍珠繳了下來,那家了急忙用一隻碗盛了,遞到洪八良手中。碗裡正好是半碗珍珠。洪八良取出珍珠看了好一會,問:「管家呢?驗!」

  一老頭過來,取過幾粒珍珠往嘴裡一扔,品了品又吐在掌心上,合掌一搓,對著燈籠的火光看了一會,抬臉道:「稟老爺,此珠絕非草珠,也非塗上蟲膠的西洋玻璃珠,是正宗的沙河子冷水珍珠!」

  洪八良摸起了下巴:「這就奇怪了,給了老婆子半碗米,這老婆子還了我半碗珍珠,這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那管家扶扶眼鏡,道:「這老婆子剛才對老爺說的那番評說人間富貴的話,不像是凡人能說的!」

  「是麼?」洪八良疑惑起來,「老婆子說的時候,我還聽她念了幾聲佛號的,莫非……」

  管家:「莫非那老婆子是觀音菩薩的化身?」

  那家丁:「對了,不是說,觀音大士就在杭州紫竹院住著麼?看來,真是觀音大士化了幾身,借老爺的半碗米去救人了,為了謝老爺,還了老爺半碗珍珠!」

  「對呀!」洪八良驚聲道,「不會有錯!不會有錯!准是觀音來過了!在這皇匾之下,什麼大大的福分都會有!——還不快跟老爺謝過觀音大士!」說著,撩袍便跪,領著跪了一地的家兵家僕,對著那弄堂方向連磕了三個頭。

  20.街市上。

  到處是一堆堆的人,都在說著觀音大士下凡募糧的事:

  「從觀音米袋裡漏出來的珍珠,顆顆這麼大!」

  「不是說,觀音大土的眼淚落在地上,才會變珍珠哩!」

  「這麼說,觀音大土是嫌洪家不肯捐糧,傷心得哭了?」

  「觀音都哭了,洪家會不怕麼?說不定,明日就開倉捐糧了!」

  21.洪家正堂。

  半碗珍珠供在案前。紅燭高燒,一群和尚在觀音像前做著佛事,誦經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洪八良跪在蒲團上,對著供案上的那半碗珠子,念佛不止。

  22.巡撫衙門外。

  米河策馬而來,剛下了馬,就聽得有人在暗處喊著他:「米少爺!米少爺!」米河聽出是小梳子的聲音,拔下插在柱上的火把,照著:「是小梳子?你在哪?」「我在這!」小梳子冷不防從米河的背後鑽了出來。

  米河回頭,吃了一驚:「你……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小梳子滿臉煙良,頭髮雪白,正是那個「老丐婆」的打扮。「嚇著你了?」小梳子笑了,露出滿口黑牙。

  米河:「怎麼回事?」小梳子瞅瞅四周,低聲:「天快亮了,有件大事,你必須在天一亮就辦了!——走,到衙門裡去再說!」

  23.衙門天井內。

  米河舉著一把茶壺,往小梳子臉上淋著水,小梳子一邊用手抹著瞼,一邊咯咯笑著:「米少爺!你要是看到了呀,也會把我當成是觀音了!-一往眼睛上淋——那洪老頭,也真好騙,我念了段文縐縐的話給他聽,真還把他鎮住了!——哎哎,這隻眼!這隻眼!」

  米河:「這可是我一天喝的水!——你牙怎麼黑成這樣了?」

  小梳子:「我咬筆了!一咬,滿嘴都黑了!」將牙一呲,用手指點著牙,示意淋水。她的牙上黑水飛濺。

  24.衙門廂房內。

  露出真容來的小梳子坐在瓷凳上,操起公案上的一卷公文,拍打起頭髮來,打得石灰粉屑四揚。米河嗆著:「是石灰吧?」

  小梳子笑:「這還是從你們米家老宅的牆上刮下來的哩!——米少爺,我現在才知道,你爹為什麼要你娶柳含月做老婆了!」

  米河:「怎麼扯上柳含月了?」

  小梳子:「我在洪家門口演的這齣戲,都是柳含月教的!」

  米河:「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這是幹什麼?」

  小梳子頭髮上的白灰已經拍盡,頭髮變黑了,像平日一樣,將頭髮分成三股,用三根長長的紅布條隨隨便便地一紮,再掏出那把碧玉梳子,往頭頂上斜著一插,便又成了那個一臉不在乎卻又什麼都在乎的女孩了。她從內衣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米河。

  米河:「這是什麼?」小梳子:「是柳含月讓我捎給你的,自己看吧!」

  米河急忙打開紙條。柳含月的畫外音:「米河,我讓小梳子這麼做,實出無奈!大災之年,洪家固糧不賑,天地難容!」

  米河抬起臉:「小梳子,柳含月怎麼知道洪家有糧食?」

  小梳子一臉得意:「我說的!前天,我去洪家敲門,被人抓住,扔出有好幾丈遠!回到米家,我把摔青的地方給柳含月看,順便就把這事告訴了她!」

  米河繼續閱信。柳含月的畫外音:「……洪家糧倉若是能開,流民之危可得以緩解!小梳子該做之事已經做成,接下來該你出場!如何應對洪八良,逼其開倉,米少爺自然會有辦法!

  米河放下信,看著小梳子,發起愣來。

  小梳子:「米少爺,你又怎麼了?兩眼發定?」

  米河:「你剛才說,知道我爹為什麼要我娶柳含月為妻了?」

  小梳子點點頭。米河:「你說為什麼?」

  小梳子:「因為她肚子裡,全是鬼點子!」

  說罷,她哈哈大笑起來,又道:「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這半碗珍珠,是從含月姐姐和蟬兒姐姐插頭的珠花上拆下來的!」

  25.洪家正堂。日。

  官服儼然的米河放下手中的那半碗珍珠,抬起臉,一臉慎重地問:「驗過了麼?」洪八良得意地:「驗過了!粒粒都是真貨!」

  米河:「這麼說,洪老爺那半碗米的功德,感化了觀音大士,便還你半碗珍珠,答謝你的憫民之德?」洪八良:「高抬!高抬!」

  米河:「杭州府出了這等感化上界的大事,本官受盧大人、顧大人之囑,不敢怠慢,當晚就緒皇上寫了摺子,以實相告,讓帝心與民心同樂!」

  洪八良作了一揖:「米大人辦事如此操切,洪某不勝感謝!」

  米河:「不過,摺子正要遞出去,可本官卻是聽了外界的一些傳言,心裡又不踏實起來,不敢再遞了,故此特地來與洪老爺商量著該怎麼辦才好!」

  洪八良眉頭一緊,「不知外界有何傳言?」

  米河:「其實,這傳言也不用傳,皇上要是接了那奏摺,怕是也會往那上頭去想。」

  洪八良的臉色變了:「請米大人細細說來!」

  米河沉吟片刻:「好吧!既然洪老爺見問,本官就不能不說了!——一洪老爺請想,皇上要是看了那摺子,怕是會這麼想:這堂堂杭州首富洪八良,在如此大災之年,怎麼只捐出了半碗米呢?那觀音回報的半碗珍珠,不會是珍珠吧?」

  洪八良急聲:「不是珍珠是什麼?」

  米河:「不是珍珠那就是淚珠了!」

  「淚珠?」洪八良臉上的肉跳了幾下,笑起來,「這可是粒粒上好的珍珠,皇上要是不信,可六百里加急遞呈上去的!」

  米河:「洪老爺這就錯了!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麼,觀音大士的淚珠,落人人間可就化成珍珠了!」

  洪八良的臉色陡然變成了豬肝色:「這……這分明是珍珠,不是淚珠!怎麼可以……」

  「洪老爺,」米河笑了笑擺擺手,「你說它是珍珠,要是皇上說它是淚珠呢?嗯?」

  洪八良拍起了手背:「不無道理!不無道理!想那觀音大士,不至於為了半碗米就還我半碗珍珠吧?要是皇上也這麼想,認定我洪八良把觀音給氣哭了,那還不怪罪下來?罷了,罷了,這事請米大人高抬貴手,不必奏報聖上了!」

  米河:「這哪成啊?杭州出了這麼大的事,連觀音都替你傷心,哭成這樣了,能不飛奏朝廷麼?再說,杭州城裡人人都已知道了這事,我想替你瞞著,也瞞不住啊。」

  洪八良頭上冒起了汗:「那怎麼辦呢?摺子一遞上去,那新皇上發了火,那還了得?」

  米河笑笑:「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最多也不過是滿門抄斬,沒准還能給你留兩口。唉,什麼人不好得罪,偏要得罪觀音大士呢?皇上是信觀音的,得罪觀音就是得罪皇上!」

  洪八良的腿打起了哆嗦,跪了下去:「米大人可要救我啊!」

  米河又歎了聲:「難哪!事到如今,誰也救不了你了!」

  洪八良抱住了米河的腿,哭了起來:「米大人!你千萬得想個萬全之策!救我洪八良渡過這個難關!」

  米河想了一會,提了提聲道:「其實,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洪八良急問:「怎麼個救法?」

  米河:「哪兒栽了哪兒爬呀!洪府的後院不是蓋著八大間存糧的大倉麼?把倉門打開了,捐糧,讓杭州城裡的老百姓都說,他洪老爺得了觀音的珍珠,要回謝觀音,把糧食都捐出來了!有這麼一句話,不是什麼都結了麼?」

  「米大人!」洪八良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嘿嘿一陣冷笑,「米大人,我看出來了,這都是你給我下的套子!」

  米河的眉頭一緊,旋即哈哈笑起來,笑畢,臉一正,道:「是麼?若是洪老爺這麼想,米某也就幫不上你的忙了!這樣吧,我聽你回音,要是在明天這時候還不見你開倉,我就六百里加急把摺子給遞出去了!——告辭!免送!」說罷,他大步跨出門去。

  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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