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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5.杭州城外。

  幾個官員沉步向著湧動在路卡前的流民走來。流民靜了下來。一官員跳上路障,大聲道:「鄉民們!都回家去!朝廷的賑糧馬上就要運到了!各自回到村裡,按人頭髮賑!聽明白了麼?」

  流民們哄了起來:「天天都在說賑糧運到了,可賑糧在哪裡?」「你們吃飽喝足了,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了?」「不要聽這狗官的!弟兄們進城找飯吃啊!」流民們向著路卡又一次擁過來。那官員從路障上一頭栽下來,頓時被無數雙腳踩過,七孔噴出血來。從城門裡擁出一大隊兵勇,挺著刀槍迎向遊民隊伍。一陣廝打後,流民後退了。遠遠的,又有一大群黑壓壓的遊民從另條道上過來,而且手中都執著木棍,拿著石頭!

  兵勇們緊緊靠攏,準備應戰。

  6.巡撫衙門西廂房。

  門猛地推開,一守軍營官臉色煞白地進來,半跪下:「啟稟大人!民山門、武林門外的遊民正在沖城!新任杭州知府甘大人已被活活踩死!」

  盧燁臉色大變:「知道了!告訴城門護軍把總,就說我盧大人馬上就到!」營官:「是!」匆匆退下。

  盧焯厲聲:「米河!立即帶上蟬兒!我派人送你們走!」

  「不!」蟬兒抹去淚,大聲道,「父親,讓米河留下!」

  米河一怔。盧焯的眉毛顫了下,痛心地:「蟬兒!你忘了是誰讓你來見我的麼?」

  蟬兒:「是明燈法師讓我回來見你的!」

  盧焯:「法師對你說的話,你也忘了?」

  蟬兒:「沒忘!法師說,這是我與父親見的最後一面!」

  「沒忘記就好!」父親怒聲吼道,「你已經見到父親了!你該走了!該走了!!」蟬兒:「可是,法師還有一句話,我沒有告訴過你!」

  父親:「法師怎麼說?」蟬兒:「法師說,米河不能離開浙江!」

  盧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起來。

  7.狂奔的馬車內。

  盧焯坐在車內,雙目幾乎迸出血來,對著坐在身邊的蟬兒大聲道:「為什麼不跟米河走?!為什麼要跟著父親走?!你說呀!」

  蟬兒的臉蒼白蒼白的,平靜地:「女兒不跟著米河走,是因為米河不會死!女兒跟著父親走,是因為父親會死!」

  父親咆哮起來:「這麼說,你是要跟著父親一塊去死?」

  蟬兒:「是的!女兒現在才明白,世上最疼著女兒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父親!」父親深深吸了口氣,聲音發著顫:「蟬兒啊蟬兒!既然你知道父親最疼你,你就該聽父親的一句話,帶著米河離開浙江!」女兒:「難道父親看不出麼,米河是鐵心在辦一件事了!這件事就是救你!」父親:』『他救不了我!而且你也知道,眼下誰也救不了我!」女兒:「父親,你不覺得有女兒陪著你一塊死,這也是做女兒的對父親的一份報答?」

  父親:「荒唐!父親一個人去死難道還不夠,還要搭上一個女兒?蟬兒,父親知道,米河的變故,讓你心裡難過,讓你心裡受不了,讓你已經把死都看得淡了!可你……可以不替自己想,也得替肚裡的孩子想啊!你不能把孩子也搭進去啊!再說,這孩子也是米河的骨肉,你也得替米河想想!」

  女兒:「父親也許不會知道,當初在運河的船上,如果不是我想懷上米河的孩子,想把米河一輩子和我拴在一起,這個孩子就不可能懷上!父親,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女兒當初走錯了一步,現在不能再錯下去了!……這個孩子,本不該屬於我和米河的……既然這樣,女兒還把他生下來於什麼?父親,你就成全女兒一次吧,讓女兒與你一起,不,也讓女兒肚裡的這個孩子與你一起,團團圓圓地去死!」

  馬車奔出了城門。遊民的呐喊聲清晰可聞。盧焯猛地對著車外喊了一聲:「停車!」馬一聲嘶鳴,車停了下來。盧焯:「蟬兒,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蟬兒看著父親,眼裡湧出淚來:「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啊!女兒能與父親死在一塊,是女兒的榮耀啊!父親,今生過去了,還有一個來世啊!女兒與父親在來世好好地過日子,不是也……」

  「別說了!」父親吼道,「沒有來世!沒有來世!父親只要你今生今世好好活著!你這一輩子,夠苦了!瞎了整整十八年!現在剛把眼治好,你做人還剛剛開始做!明白麼,你做人還剛剛起頭!你要把人再做下去!好好把沒看到過的東西看個夠!等你看夠了,再去死,也不遲!」

  女兒:「父親,這是你對女兒說的遺言麼?」

  父親:「就算是吧!」

  女兒:「父親,女兒也留一句遺言在這世上。」

  父親喊:「不要說!你不要說!」

  女兒:「要說!女兒一定要說!女兒只有說出來了,才會死得安然!——父親,老大為什麼要讓女兒的眼睛複明?這是因為老天要讓女兒看上一眼自己心愛的人,這個人,就是米河。女兒現在已經看見米河了,而且知道看見的這個米河,與女兒夢中見過的米河長得是一模一樣的!女兒心裡非常高興,因為女兒沒有愛錯人!父親,女兒既然已經愛過了,還有什麼值得再留戀呢?還有什麼值得再讓女兒去看呢?女兒現在跟著父親一起去死,已經沒有任何遺憾的事了!」

  父親突然明白了什麼:「蟬兒!你是想以死成全米河與柳含月的婚姻,是不是?」女兒:「蟬兒如果能以死來成全他們,女兒的死就更值得了!」說著,蟬兒猛地抽出掛在車壁上的一把劍,踢開車門,用劍指著趕車兵勇的後背,大喝一聲:「駕車!」

  那兵勇打了個冷顫,一抖馬韁,馬車往前征駛而去。

  盧焯的聲音在車內暴響著:「蟬兒!——不該這樣啊!!」

  8.洪府大門外。

  米河帶著幾個隨從策馬而來,在府門前下馬。

  米河奔上臺階,抓住門上的銅門環,重重地拍了起來。

  好一會,門開了,探出家丁的臉:「誰這麼大膽,敢拍洪老爺家的門耳朵了!」

  米河:「快去稟報你家老爺,就說是巡撫衙門的官員奉盧大人鈞諭,前來催促開倉捐糧的事!」

  那家丁打量著米河:「你是何人?」

  米河:「刑部主事米河!」

  那家丁:「刑部的人不是管砍頭的麼,怎麼管上開倉的事了?」

  米河:「聽著!衙門用糧已是十萬火急,快快去回稟你家老爺!」

  那家丁:「我家老爺正等你衙門來人呐!你來得正好!給盧大人帶個信去,咱們洪老爺已經去府內的那幾個米倉看過了,沒有存糧!等得明年收上地租了,一定捐幾石出來!」米河怒火上臉:「誰不知道洪府是浙江最富的糧商!洪家的存糧僅在杭州一地就不下八倉!去告訴洪老爺,我米河有話要對他說!」家丁:「供老爺說了,這些天世面不太平,什麼客也不見!」說罷,轟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米河的臉漸漸白了。

  那隨從怒聲:「米大人!在這節骨眼上,洪八良還不肯開倉捐糧,他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咱們派些弟兄,帶上傢伙來沖了吧?」

  米河:「要是這麼簡單,盧大人就不會如此為難了!」指了指高懸在府門上的一塊漆匾額。隨從抬起臉,見得那匾額上四個大字「五穀同豐」竟是先帝雍正的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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