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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二件!」劉統勳的聲音更加高亢起來,「這第二件,更是駭人聽聞!」殿中頓時靜了下來。劉統勳目中閃著火,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了:「各位都知道,糧倉,是國之寶盆,是國之基石,是國之命脈!各位還知道,全國有數萬、數十萬大大小小的糧倉分佈在各個衙門的管轄區內!各位更是知道,這麼多國家糧倉,都是滿的!都堆滿了黃澄澄的穀子!堆滿了金燦燦的包穀!堆滿了白花花的大米!堆滿了一咬喀崩響的麥子!」他痛心地搖了搖頭,「如果,我劉統勳,不,米汝成大人告訴你們,這些糧倉至少有五成是空的,或者說是半空的,各位信嗎?——我想,各位不會信!因為,連我這個看事情向來愛打折扣的人也不會信!——可是,咱們不能不信!如果咱們不信,那好,請回過臉來,我給各位看一樣東西!——送上來!」

  殿門推開,一列親兵每人扛著一塊厚厚的木板上殿。

  劉統勳:「勞駕各位讓一讓!」怔愣的眾臣紛紛讓出殿心。親兵把木板鋪在地上,殿心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木底圓形,就像一個脫箍的木桶底兒!眾臣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劉統勳一步邁上木板,冷冷一笑:「各位之中,有掌管過糧倉建造事務的前輩,也有人未曾見識過糧倉是怎麼造成的!可我相信,各位一定都看出來了,我腳下的木板,就是糧倉的底板!不錯,這板兒挺結實的,跺一腳,震得腳踝子生疼。這板,派什麼用場呢?糧倉官告訴過我,蓋倉要訣有二:『疏以泄米之氣,藉板以遠地之濕』,也就是說,這板兒,是鋪在地上隔潮用的!如果咱們就這麼認了,行不行呢?」猛地對著殿外又喝了一聲,「再送上來!」

  進殿來的親兵增了一倍,一半人扛著的是一根根近兩丈高的圓木,一半人扛的仍是厚厚的木板。不一會兒,那圓木已經支在原先的木板上那扛來的木板架上了圓木,仍是一個圓形。眾臣似乎看出了名堂,吃驚地議論起來。劉統勳在這「龐然大物」前繞走了一圈,大聲道:「都看到了,像不像一隻沒了邊兒的酒桶?——那麼,糧食擱哪兒呢?」他指著那支著的一根根大圓木,「就擱在這空當裡吧?——不!我要告訴各位的是,糧食,就擱在我頭頂的木板上!也就是說,擱在了離倉頂進口不到一尺的木板頂上!如此一座桶形糧倉,存著的糧食不到三石!」

  轟的一聲,殿裡響起一片驚詫之聲。

  劉統勳擺手讓各位安靜下來,繼續道:「這是米汝成大人透露給咱們的秘密!他說,這種倉,叫『雙層倉』,有圓形的,有方形的,也有饅頭形的,總之,都是專門用來應付朝廷的例行檢查的!那些奉旨下去檢查的官員,被領到倉場,然後又被領著爬上這樣的雙層倉上去,從頂上的口子往下一望,滿眼皆是好糧食,於是大筆一揮,便將這只有數石或者數十石存糧的偌大官倉,寫成了存糧萬石之倉!那倉場的官員,不,那各級衙門的官員,因政績卓著而一個個耀升,一個個翎頂添紅!」

  張廷玉:「這雙層倉,劉大人從何處得來?」

  劉統勳:「近在眼前!我接到米大人的信後,即赴順大府官倉,只是用了一根鐵釺,便搗出了這驚天巨騙!」

  「都開眼界了吧?」響起乾隆平靜的聲音。

  劉統勳一撩袍角,跪下。眾大臣齊跪。

  乾隆揮手:「撤去吧!」

  親兵立即動手,將那雙層倉拆下扛出了大殿,殿門複又關上。

  乾隆站了起來,走到禦案前,提起了筆,在那「米』字邊添加了一個「量」字!張六德和李小山上前,將朱箋提起。油亮亮的字穩如大鼎!

  眾臣動容。劉統勳眼裡湧起淚花。

  乾隆指著手中的御筆,問:「可知這支御筆,叫什麼?」

  眾臣齊聲:「賜福蒼生!」

  「對,叫賜福蒼生。」乾隆的眼睛濕了,「朕讓你們用這支御筆寫下一個『糧』字,就是要你們記住『賜福蒼生』這句話!」

  眾臣山呼萬歲。乾隆急步返回須彌座,大聲道:「張廷玉!」

  張廷玉:「老臣在!」

  乾隆:「擬旨!——倉場總督米汝成雖死猶生,贈太保,發五千治喪!」

  張廷玉;「是!」

  乾隆:「准劉統勳二策,即刻丈量河南虛報四畝之數。自乾隆二年無月實行全國普查!即刻查明糧倉舞弊情狀,從浙江開始查起,自乾隆二年元月起延及全國各縣!」

  張廷玉:「是!」田文鏡的臉色頓時煞白。

  乾隆:「命刑部侍郎劉統勳為欽差大臣,克日赴浙江、河南辦理上述二差!」

  張廷玉:「是!」

  跪伏著的劉統勳一驚。乾隆的目光望向從殿外射人的早晨的陽光,道:「大已大亮,打開殿門!」

  14.殿外。

  早晨的太陽鮮亮地照著乾清宮的宮門。殿門轟然開啟。滿殿臣工各人手執自己寫的「糧」字,排著隊,依次出殿。各式字體的「糧」字在此時顯得格外沉甸甸的。劉統勳最後一個出殿,手中的「糧」字閃著墨光。

  旁白:「拿在劉統勳手中的這個『糧』字,一半為乾隆補書,然而,與劉統勳寫下的那一半竟然如此渾然一體!」

  劉統勳的臉像岩石般凝重。

  旁白「此時的劉統勳,卻真正感到了這個字的重量!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乾隆交予的如此重大的任務,更不知道接下來的那一步,到底該怎麼邁出去……」

  劉統勳手中的「糧」字漸漸在擴大、在模糊……

  15.米宅大門外。日。

  模糊的墨字漸漸清晰,是個巨大的「奠」字。「奠」字貼在緊閉的大門上。兩盞白燈籠上寫著四個黑字:「謝絕弔唁」。也許是因為乾隆發了話,前來米府弔唁的馬車將那長長的胡同塞得水泄不通,各種素聯掛滿了大門兩側的灰牆。

  傳喊聲:「張中堂、鄂中堂到——!」

  張廷玉、鄂爾泰下了車,步上擺滿供果的臺階。

  隨員敲門。門紋絲不動,門內也沒有一點動靜。

  張廷玉感慨地:「米大人生前不喜開門見客,身後更是雙扉緊鎖,不見一人,可謂高風亮節,自始至終啊!」

  「是啊,這正是米大人的風範!」鄂爾泰道,忽想起什麼,「怎麼沒見劉大人?」

  張廷玉:「聽說劉大人今晨出了乾清宮,就去泡澡堂子了。」

  鄂爾泰:「這是他的習慣,每回擔上了重要公務,就去澡堂裡好好睡上一覺。」

  張廷玉:「唉,劉延清今日其實不該去泡澡堂,他與米大人的私交,是無人可比的。他不來此守靈,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鄂爾泰:「劉大人來過了!」

  張廷玉順著鄂爾泰的目光朝牆上看去,只見一副極不顯眼的挽聯夾擠在一排排闊筆之間。

  兩人走到牆下,抬頭看去,都暗暗吃了一驚。挽聯只有八個大字:

  天生姓米

  天下有米

  劉延清泣挽

  「好句!好句!」張廷工失聲贊道。鄂爾泰感歎:「真的是好!文如其人,求的是一個奇字!」張廷玉:「求的更是一個透字!這八個字,將米大人的一生功績都說透了!」鄂爾泰:「若是米大人地下有知,定當感泣不已!做了一輩子京官,苦累了一輩子,死了能有這麼重的考語在身,也不枉這做官一場,做人一趟!」

  風起,將那滿胡同的白紙素幡吹卷得嘩嘩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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