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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孫嘉淦:「正是此意!——諸位都是長眼睛的,你劉延清果然高明於我,膽壯於我,辦事查案強悍於我!我還有什麼臉面不摘下頭顱上的頂戴呢?」「孫大人!」劉統勳的臉沉了下來,「天子腹裡,輦下重地,誰也不可負氣!」

  孫嘉淦:「我沒有負氣!我說的是真心話!」劉統勳:「既然孫大人說了真心話,我劉延清也說一句真心話!——來人哪!」

  身後的章京站出。劉統勳:「把扣下的米肆、倉場涉案疑犯,帶上大堂,由我協理孫大人一同審案!」

  眾官先是一怔,即刻贊許地點起頭來。

  孫嘉淦的眼睛濕了,站著久久未動。

  6.清江浦江邊長街。日。

  擁擠的人叢中,走著一身商賈打扮的高斌,身後跟著的小刀子扮作帳房,頭上滑稽地扣著頂藍緞子小圓帽,鼻上架一副眼鏡,腳上登著一雙新靴子,幾步路走得極不自在。高斌暗暗拍了小刀子一腦勺:「別勾著腰!如今你不是給人修腳的匠人,是大掌櫃的帳房!」

  小刀子:「高大人……不不,高掌櫃,啥叫帳房?」

  高斌:「替掌櫃管錢的就叫帳房。」

  小刀子:「可您沒讓我替您管錢呀!」

  高斌瞪眼:「看你連幾步路都走不像,老爺能讓你管錢麼?」

  小刀子看著高斌:「可老爺您這幾步路也走得不像,走的是官步!您看,街上的人都躲著您呐!」

  高斌笑起來:「是麼?這麼說,咱倆換換,我把腰勾著?」

  他不再理會小刀子,徑直走向一個掛著頂篷的露天茶點鋪。

  7.

  高斌四平八穩地坐下,對著夥計吆喝了一聲:「上壺熱茶!四個牛肉包乾!」小刀子也在高斌一旁坐了,學著高斌的口氣,大聲喝道:「上半壺熱茶!兩個牛肉包子!」小夥計歡快地應著,從老龍壺裡沏了滾燙的香茶,又上了兩籠包子。

  小刀子大口吃著,嘴角淋著油:「高掌櫃,從京裡這麼一路下來,我覺著您老人家像一個人。」高斌慢慢地喝著茶:「像誰?」小刀子:「像我死去的爺爺!」高斌沉下臉:「這麼說,你死去的爺爺活了?」小刀子壓低聲音:「我是說,我爺爺活著的時候,像您一樣,也是朝廷的命宮。可您老人家是正二品的總督大員,我爺爺卻是個從四品的知府大人。」高斌:「哦?看不出,你小刀子有過個做官的爺爺。」小刀子的臉掛下了;「可咱家的官運挺背的,別人做官,是越做越往上做,我爺爺做官,是越做越往下做。」

  高斌:「有你爺爺這麼做官的麼?」

  「有啊!」小刀子喪著臉說,「那一年。我爺爺連掉了四回。春日裡還在從四品的官椅上坐著,夏天一到,就掉在從五品了,成了州裡的一名知州;秋天剛到,他又往下掉了,掉成了從七品的州判;冬天一到,我爺爺想,莫非還要掉麼?不會吧,揹運總不能老跟著一個人走啊!得換換呀!可沒曾想到,越怕蛇咬蛇越咬。天一下雪,我爺爺又掉了,這回乾脆一掉到底,成了從九品的縣衙門的一名巡檢。唉,我爺爺直到死也沒明白過來,他這腦袋上的頂戴,怎麼就越戴越輕了。」

  高斌:「你爺爺是貪官吧?」

  小刀子:「要是貪官倒也罷了,好歹我爺爺也貪了一回,喝過香吃過辣了,再怎麼掉也不冤。可我爺爺這輩子清得沒法再清!怎麼說呢?他連只鴨蛋都沒吃全過!一隻鴨蛋他得切成四瓣,分四天吃。有一回他請京裡下來的一位老爺吃飯,在飯鋪裡要的下酒菜是一碗螺一碟鹽水豆,那老爺吃完了,對我爺爺說:怎麼,不把這螺蜘殼和鹽湯兒也帶回家去,往鍋裡煮一煮,那晚飯的菜肴不也就省下了?——你猜我爺爺怎麼說?」

  高斌聽得饒有興味:「怎麼說?」

  小刀子:「我爺爺說:這主意好哇!當真讓店小二把桌上的螺殼連著鹽湯兒一塊送到家去了。」

  高斌笑起來:「那他的俸銀是怎麼花的?」小刀子:「別提了!有句話叫做『劫富濟貧』,是不?可我爺爺是劫己濟貧。」

  高斌:「什麼叫『劫己濟貧』?」

  小刀子:「就是自己打劫自己呀!見著誰家窮得揭不開鍋了,他就把自己的俸祿銀子送去,要不了幾天,他一年的俸銀都這麼折騰光了。」高斌:「如此說來,你爺爺做官做得挺得人心的?他最後掉成了縣衙門的巡檢,落腳歸根在哪裡?」

  小刀子:「就在這清河縣。」高斌:「如果我沒猜錯,你爺爺死後,清河縣有人給他蓋了一間廟。」

  「對啊!」小刀子叫起來,「您真神了!在黃河幫道的口子上,有座我爺爺的廟!不過,廟挺小的,只有兩張桌面大。」

  高斌感慨:「有兩張桌面大的廟供著你爺爺,他夠了。」

  「是夠了!」身後猛地有人插話,「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廟也不在大!——這不高、不深、不大,恐怕就是做人為官的至理!」

  說話的是米河。高斌回頭,打量著坐在桌邊吃著包子的這位英俊書生:「見過那廟麼?」

  米河:「沒有。」

  高斌:「若是我想給這間小廟敬一把香,閣下以為如何?」

  米河:「這要看先生敬的是什麼香。」

  高斌:「若是高香呢?」米河笑起來:「那就委屈了廟裡的供神。」

  高斌眉頭一跳:「此話怎說?」米河:「先生的一炷高香,難道能送那位一年連貶五級的老人再入高雲麼?」

  高斌站了起來;抱拳一拱,眼裡閃著光彩:「敢問閣下高姓?」

  米河起身還禮:「晚輩姓著個天下第一姓,先生能否猜出?」

  高斌一愣。他平生出京人府,閱人無數,卻是從未遇到過自謂姓著個「天下第一姓」的人,更沒人敢如此失禮地要他猜度姓氏。他重又打量了一會米河,見此人一雙點漆的雙眼中透著一股無比雄桀的狂放的光彩,而那開闊的眉間卻是隱隱包納著一種豐蔚坦蕩的君子風範,不由對此人的深淺難以琢磨起來。他知道,不論怎麼說,今日是遇上不同凡響之人了。「老夫只聽說過『天下第一山』、『天下第一泉』諸如此類之說,卻是從未聽說過還有個『天下第一姓』!」高斌試探道。

  米河一笑:「請教先生,天下何事最為重要?」

  高斌:「天下以社稷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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