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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17.牢內長廊。

  盧焯手掌上纏著稻草,背著手大步往外走著。孫敬山一臉汗水,誠惶誠恐地緊跟在後,小心地討著好:「盧大人,那兩個打板子的獄卒,該如何處置?」盧焯反問:「你說怎麼處置?」孫敬山:「毆打朝廷命宮,自然是死罪!」盧焯:「毆打之說,有兩種。一是明打,一是暗打。最可恨的,不是明打,而是暗打。我問你,秤店裡那個朝本官打悶棍的人,該如何處置?」

  孫敬山抹著汗:「該……該殺!」

  盧焯猛地轉身,厲聲:「不!該讓他說出打悶棍的緣由!」

  18.米鎮街面上。夜。

  空無一人的街面獨行著米河。泛著青銅般光澤的石板路上,落著一條長長瘦瘦的人影。米河在人影前站停了。他是盧焯。

  「是你?」他認出了這人是牢裡為他搓草繩的男人,高興地笑了,牙齒在月光下閃著亮,「你也出牢了?」

  盧焯把兩隻手伸出,手掌上全是血跡。

  「你挨打了?」米河驚聲。盧焯:「一百二十板。打完了,被趕出了牢房。」米河:「你真的偷東西了?」盧焯:「偷東西的手,會搓繩麼?」米河笑起來:「這倒也是!——對了,有句別人留給我的話,我想問問你。」盧焯:「既然是別人的話,為什麼要問我?」米河:「我看得出,你是個肯幫我的人!」

  盧焯輕輕笑了:「問吧。」

  19.石拱橋上。

  盧焯:「……那和尚就是這麼說的?」

  米河:「對,就是這麼說的!」

  盧焯在橋心站停了:「和尚不是要你去討飯。」

  米河:「他既然不是要我去討飯,為什麼要把空缽交給我?」

  盧焯看著米河:「你真想知道?」

  米河認真地點頭:「想知道!」

  盧焯:「和尚是要你去救人!」

  「要我去救人?」米河一驚,「他要我去救人?拿著這只空空如也的瓦缽?」

  盧焯點了點頭。米河:「可他……可他要我去救誰呢?」

  盧焯:「救天下該救之人!」

  米河震動:「救天下該救之人?」

  盧焯目光灼灼:「天下有多大,你手裡的這只瓦缽,也該有多大!」

  米河的心狂跳起來:「天下有多大,我手裡的這只瓦缽,也該有多大?」

  「對!」盧焯的聲音被風吹得很遠,「因為,你捧著的是一隻天下人的飯碗,大飯碗!」

  米河近乎癡迷了,哺聲:「我捧著的……是天下人的飯碗,是天下人的……大飯碗?……這些話,說得多好啊!……說得多好……」他從懷裡掏出瓦缽,看著。

  橋下,河水在默默地長流。河風吹得橋柱上的風燈一明一滅。

  「你是誰?」米河突然想起什麼,回臉問盧焯。

  盧焯的聲音已在橋下:「你在問我麼?」

  米河:「告訴我,你是誰?」

  盧焯的聲音:「過路人!」

  「過路人?」米河詫異,急聲喊問:「喂!你到底是哪兒的過路人?」

  四遭寂然盧焯已經不見。

  米河有點失望地垂下臉,那瓦缽裡,盛滿了如水的月光……

  20.錢塘縣官倉庫房。夜。

  一雙老手在劈劈啪啪打著算盤。柱上掛著明亮的燈籠,上書「錢塘縣衙糧倉」。幾個倉役爬在高高的糧袋堆上,清點著,大聲報唱:「……五年陳九包!……三年陳四包……隔年陳八包……」

  打算盤的是戴著眼鏡的老庫吏老宋頭,鼻子幾乎貼在算盤上,撥珠的手枯如鷹爪。錢塘知縣王幹炬在監倉盤庫,盤腿坐在一口通紅的炭爐邊,爐上架著一口鐵鍋,鍋裡滾著鹹菜。

  「老宋頭,你可得給我撥好,千萬錯不得!」王幹炬細著嗓子說,「算盤子雖小,可比我王幹炬這顆知縣腦袋還大!你得給記著,手裡撥著的,是我的腦袋!」

  老宋頭:「王大人,您放心,老朽吃了五十年官倉的糧,還沒掉過一顆老牙。」

  王於炬:「凡事仔細點錯不了。」他說著,從缽頭裡取出一塊浸著的白豆腐,托手掌上,取出小刀,將豆腐劃成小塊,往鍋裡一溜,樂滋滋地一邊撈著燙豆腐吃,一邊喝著白酒,晃著頭哼起了小曲:「吃上鹹菜滾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門猛地推開,大風湧進,吹得炭星亂飛。王縣令嚇一跳,嘴被豆腐燙了,罵道:「媽的!門怎麼開了?」來人是杭州知府孫敬山。「孫大人!」王縣令急忙跪下,「下官王幹炬不知府台大人前來,有失遠迎!」

  孫敬山不做聲,逕自往糧堆走去。王縣令掉手示意倉役出去。倉役們像老鼠似的竄出了庫房。孫敬山這才逼視著王縣令,壓低聲音:「急了?」

  王縣令那張胖圓的大臉盤露出女人般的笑容:「下官不明白孫大人的意思。」

  孫敬山冷冷地:「我問你,錢塘縣的官糧有多少庫存?」

  王於炬朝跟在身邊的老宋頭踢了一腳。

  老宋頭急忙扶正眼鏡,回桌邊找出個大冊子,翻開,晃著頭念道:「杭州府錢塘縣縣行官倉存有官米五千二百九十八石!」

  王於炬笑著:「這個數,可是有冊子可查的!」

  孫敬山:「存糧之數與這冊子上的數,合上了麼?」

  王於炬又踢了老宋頭一腳。

  老來頭:「已盤准存糧一千六百石!」

  王幹炬吃驚:「不對吧?倉裡的存糧已盤去十有八九,怎麼還缺了?」

  「缺三千六百九十八石!」老宋頭接口。

  王幹炬突然想起什麼,拍打著腦門,笑道:「下官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上年底徵收漕糧之時,孫大人是親自來督收的!當時,您下令本縣把這官倉裡的五年陳米調運三千三百石,充作漕糧運往了京倉!對對!缺的,就是這個數了!」

  孫敬山抬起手,重重地打了王縣令一個耳光——

  啪!倉房裡一聲脆響。王縣令捂著臉,雙膝顫顫地跪倒:「孫、孫大人……下官可是照實在說啊!」

  孫敬山冷聲:「你有我下令調糧的手諭麼?」

  王縣令搖頭。

  孫敬山厲聲:「倉糧虛實,人命關天!這也不懂?分明是你縣倉歷年失查,以致倉糧短缺甚多,還胡言什麼本官下令調走了糧食!若不是本官多了個心眼,今晚過來看看,還不知會鬧出什麼斷頭的事來!」

  王縣令哭喪起臉:「府台大人!您要打下官的臉,儘管打,可下官要說的,還是實話!下官記得,您把那三千三百石陳年官米調走的時候,對下官說過,來年開春,定給我補上!……對對,您當時是這麼說的!老天爺可以作證!」

  孫敬山突然笑起來,將王縣令一扶:「起來,起來,本官是來考考你的!——本府台今晚來此,就是來告訴你,那借走的三千三百石糧食,給你送來了!」

  王縣令愕然:「送來了?在哪?」孫敬山雙掌一拍,倉門大開。

  王縣令往外一看,吃了一驚:外頭停滿了裝著糧食的大車!

  孫敬山沉下臉:「記住,皇上耕籍大典過後,按著老規矩,倉裡的存糧要驗數奏報朝廷。」

  王縣令:「下官知道這規矩,所以早早就盤庫了。」

  孫敬山眼神一逼:「還記得三年前,浙江有個叫盧焯的巡撫麼?」

  王縣令:「記得!盧大人不是被刑部畫了丟魂勾了麼?」

  孫敬山壓低聲音:「風水轉了!他又回浙江當巡撫來了!」

  王縣令:「盧大人官復原職,這可是好事哇!」

  孫敬山:「當然是好事!不過,盧大人可是個六親不認的主!過些日子,要是盧大人前來錢塘縣查倉驗數,不可再提那借糧的事,聽明白了麼?」

  王縣令:「下官明白!無論巡台大人怎麼盤問,就是給下官吃耳光,下官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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