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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15.宮牆外馬車道。黃昏。

  一輛馬車的車尾掛著箱籠、被褥和雨傘,在夕陽的餘暉裡飛快地駛來。馬車驟停,路邊站著的是穿著一身便服的劉統勳。車簾打起,身著從二品朝服的盧焯下車,對著劉統勳抱拳一拱:「讓劉大人久等了!」

  劉統勳:「盧大人,知道延清為什麼要在這裡等你麼?」

  盧焯:「盧某此去浙江,劉大人有話要作交待。」

  劉統勳:「盧大人複任浙江巡撫,按吏部的通例,該在十日後上路的。皇上聽說盧大人今日就要出京,特意要延清前來相送!」

  盧焯動容:「這麼說,盧某之行,驚動皇上了!」撩袍要跪。

  劉統勳急忙扶住盧焯的胳膊,正要開口,突然感覺到什麼,雙手抓住他的胳膊久久沒有放開。

  「劉大人,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嗎?」盧焯疑惑地問。

  劉統勳鬆開手,眼眶濕潤起來:「延清只知道盧大人身子瘦弱,卻不知道竟會瘦成這樣!撐著這一身官袍的,只是一副骨頭!」

  盧焯輕輕一笑:「要是將這一副骨頭扔到水中,可是根根沉底的!」

  「說得好!」劉統勳道,「憑著這一副沉底的好骨頭,盧大人在浙江為官,定然無愧於古越錢塘的美名!」

  盧焯:「謝劉大人鞭勵!盧某此去浙江,瘦骨而去,瘦骨而歸!請將此言轉呈皇上!」

  劉統勳:「延清定當轉呈!對了,皇上還聽說。你在出獄那日,向典獄官馮大品要了一樣東西?」

  盧焯:「是的,要了我在牢裡戴了整整三年的重枷!」

  劉統勳:「為什麼將重枷要回?」

  盧焯:「重枷隨身,可時時警醒盧某不忘戴枷之苦,時時不忘國法之重!」

  劉統勳:「能否將此枷讓延清過目?」

  「可以!」盧焯點點頭,回身從車廂內取出一塊用舊衣裹著的東西,打開,是一面汙黑的刑枷。

  劉統勳撫了撫枷面,抬起眼正色道:「此枷面長二尺四寸,重三十五斤,是大清國的刑律所制。盧大人蒙冤戴枷三年,枷上浸泡了盧大人三年的汗血和淚水!可是盧大人非但沒有恨它,反而視它為寶器,帶著它出任巡台之職,藉以警示自己的言行,這,豈不讓皇上為之動容!讓百官為之愧!」

  他從懷裡取出一塊明黃色的緞子,抖開。

  盧焯一驚:「皇綾?」

  劉統勳:「正是皇綾!這是皇上賜給你包裹枷板之用的!」說罷,手一展,黃綾覆蓋在枷板上。盧焯托著重枷雙膝跪倒,顫聲:「微臣盧焯叩謝天恩!」他深深地垂下頭去,在枷板上叩了個重頭。

  劉統勳將一隻秤砣輕輕放在枷板上。盧焯吃驚:「秤砣?」

  劉統勳:「盧大人此去浙江,延清有一事相托!」

  盧焯:「劉大人請說!」

  劉統勳:「請盧大人幫我查清這只秤砣的來歷!」

  他將秤砣鑄字的一面轉了過來。盧焯失聲:「錢塘縣?」

  16.米鎮。日。

  一副漆成火紅色的剃頭挑子在熙來攘往的行人中擠走著。

  挑擔的是個老頭,跟在身後的是他的十六歲的孫女小梳子。

  沐浴在暖洋洋陽光下的這座江南古鎮,充滿了冬日的慵懶和的浮囂。絲行、米鋪、布號、茶察、醬園各色號旗飄飄揚揚。行人的喧嚷聲、店家的叫賣聲、花巷酒樓的唱曲拇戰聲、河邊人家的擣衣哈喝聲、水中花船的嬉鬧調笑聲不絕於耳。老頭挑著擔上了一頂石拱橋,又沿著光滑的石階走下橋去,不時地招呼著身後的孫女。

  橋下便是運河。穿鎮而過的河面,水不甚寬,卻能過得七桅大船;相隔不足百步便又是一頂高高的拱橋,向東望去,三橋橫跨,一洞相貫,橋上行人招手可見;更有沿河兩岸處處皆是負郭人家,老樹倚門,修竹繞屋,兼有大戶人家數對石獅雄視著私家河埠,更添得幾許江南通商大鎮的富霸之氣,比之著名的《清明上河圖》中的景致更勝一籌。剃頭挑子下了橋,便人了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面。那掛在挑子橫杆上代替吆喝的熟鐵「喚頭」,被擁擠的行人碰撞著,發出了丁當當悠長的脆響。

  「小梳子,快下橋吧!」老頭回身對孫女喊。

  17.橋上。

  小梳子是個蹦蹦跳跳的快樂女孩。紅紅潤潤一張俏臉,高高挑挑的身材,穿著一身碎紅花朵兒的窄腰小棉祆;那頭烏黑發亮的頭髮被別出心裁地梳成了三根細長的辮子,辮梢上紮著流蘇般技墜的紅布條,人一動,那紅布條便像火苗兒似的躥騰;特別俏皮的是頭頂上斜斜插著一把小巧的碧玉梳子,看去就像插著一片新鮮的小樹葉。她對著橋下歡笑:「爺爺!你看我——!」

  她說著,雙腳一併,跳上了滑溜溜的一指寬的橋欄!她的細腰像柳枝兒似的搖晃了一下,打開雙臂,將自己穩住了,小心地挪起了繡花鞋,邊走邊咯咯地笑著。

  過橋的行人看得心驚膽顫。爺爺老遠喊:「小梳子!別掉下河去喂魚了!」小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橋欄的正中,河風吹來,她那披掛著的三條細辮便被吹拂而起,辮梢上的紅布條兒也如火焰一般舞動起來。聽得爺爺在喊,她笑著回喊:「爺爺!我掉不到水裡去!——橋下有船哩!」

  她低頭往橋下一看,身子大晃。過橋的人嚇得大叫。小梳子卻奇跡般地穩住了身子,又咯咯地笑起來。

  她的笑聲突然打住。她抬目望去,直見河面上一支龐大的船隊正浩浩蕩蕩地向著米鎮駛來。

  橋上有人大聲喊:「遊船開航了——!」

  頓時,河岸街面上和橋面立即擁滿了看客。小梳子被擠得差點掉下河去。她一把抓住身邊那個男人的長辮,藉以穩住自己的身子,把那男人抓得哇哇直叫。「叫什麼叫!男人還怕疼啊!」她朝著那男人凶道。

  那男人不吱聲了,忍住痛,任小梳子抓著他的辮子。

  小梳子焦急地抬頭往河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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