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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我也是家裡一口人嘛,青楚又要說我進入角色太快。」

  此情此景怎不讓楊杉感慨叢生,低頭對閨女說:「你看人家青楚男朋友……」

  再麻木的心,也會被密集的針刺穿,小樣無言以對,默認自己一敗塗地、一無是處。幾乎同齡、同一屋簷下的兩姐妹,為什麼一個上層、一個下層?一個站在金字塔尖春風得意、另一個嵌在底座永不翻身?一個男友給母親無上榮光、另一個男友讓父親從此癱瘓?是什麼原因造就她們之間的天壤之別?環境?教育?機遇?還是自身?

  到這一步,小樣被活生生的現實追趕得無處遁形,被一把扯去東拼西湊的遮羞布,不得不赤裸裸面對赤條條的自己,不得不承認:操控命運的主因,百分之八十決定於自身,決定於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好是你自己成就的好,糟是你自己釀造的糟,環境是羞於面對失敗的擋箭牌,怨天怨地怨爹媽是無能者喂自己的鴉片煙。這個承認讓小樣痛心疾首,她陷落在人生最低、最低的穀底,甚至覺得自己從來一直陷在這裡。

  小樣寂靜地自我否定、自我沉淪,青楚理智上知道乃她必經、必須的階段,感情上卻心疼不已:「聽小樣那麼自責,我也特別內疚,真想把責任都攬過來。她全部行動都是跟我合謀,我是同犯。」

  周晉開解她:「青楚,這只是個意外,你們都不要太自責。」

  「她只想自己選擇生活、爭取愛情,這樣有錯嗎?」

  「至少她願望沒錯。」

  「青春應該自己做主,我從沒懷疑過這點,可現在也困惑了,自己做主就一定對嗎?」

  「每個人成長都要付出代價,沒有一個人能一帆風順長大,成熟必然伴隨傷痛。」

  「小樣這個代價也太大、太痛了。」

  「生活就這樣,有時候突如其來一件事,足以改變一生命運,這點我比你們更能理解小樣。青楚,將來必要的時候,我希望能幫幫她。」

  青楚感動于周晉所說的話,但並沒有洞察到他的感受來自自身,而非小樣。十年來,他一直在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埋單,埋時間單、金錢單、感情單。醫生通知周晉找到腎源,建議立即安排鬱歡做換腎手術,周晉獨自飛往西塘,繼續為過去埋單。

  錢進來在北京有一弟一妹,兩家都是市民階層,除了一人塞一隻裝著三千塊錢的信封,其他力不能逮。老錢家拿出的這點,比起楊家的貢獻,九牛一毛,高下立現,楊怡立刻找到愛心無邊的滿足感。

  楊怡:「你瞅瞅他家那姓,錢,哥仨一進來、一守住、一存箱,再沒比他家更財迷的了,結果一個比一個窮,一遇事誰也指望不著,還沒我一人拿得多呢。」

  楊爾:「喲呵,你這會腰杆直起來了?」

  「那我出錢了還不讓我說?」

  「你那錢是被媽勒出來的。」

  「勒我也拿出來了,媽說了,多少都是情分,再說我這回是用義務要求自己的。」

  「你提高了。一家就得這樣,五個指頭還不一邊齊呢,長的就得就合短的。」

  小樣變成過街老鼠,出沒在醫院——家兩點一線間,行色匆匆,埋頭做力所能及的一切,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字,聲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方宇,幾日不見,如隔三秋。

  「你怎麼來了?別讓我媽看見。」

  「放心,從樓上病房視窗看不著這,你爸這兩天情況怎麼樣?」

  「一直睡,不怎麼說話。」

  「你也瘦了一大圈。」

  小樣失去凝視他、接觸他,甚至想念他的動力,一心只想避走,像避自己鑄成的大錯:「方宇,最近你別來了,我媽表面情緒好像很穩定,其實我知道她一直控制著,我怕她看見你再受刺激。」

  「對不起,都怪我,當初我要是踩腳減速就不會這樣了。」

  「跟你沒關係,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怪我,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我滿腦袋就一個念頭:照顧好我爸。」

  「那……你也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

  「求你……別給我打。」

  方宇望著她背影漸行漸遠,突然對他和她之間的距離無能為力,即使他拔腿飛奔追上她腳步,也追不上她心裡的遠去。小樣對他的感覺又何嘗不是?她也困惑於距離與感覺的對比,有時候天涯若比鄰,有時候咫尺似陌路。

  青楚問小樣:「今天方宇來找你,你倆都說什麼了?」

  「一共不到六句話。」

  「你是不是有點怪他呀?」

  「我誰也不怪,就怪自己,我爸這樣全是被我作出來的。今天看見方宇,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幾天沒見,我怎麼都沒想起過他?」

  「你把注意力全放在姨夫身上了。」

  「不光因為那個,我不能見方宇,一見他我就想起那幾秒,就後悔,我知道和他沒關係,他毫不猶豫拿出自己準備開車行的存款,墊了手術費,還把卡交到我手裡,他做得夠好了,但我還是不能見他。」

  「我理解。」

  「青楚,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一夜之間,人的生活重心能天翻地覆?以前我是個沒有理想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麼,這幾天一下找到了,我以後全部理想和生活目標就是我爸,有一天如果我能讓他重新站起來,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小樣在調整戰略過程中沒給方宇表達機會,如果給了,她一定能聽見盟軍請求:「請把理想勻我一半!」這次與開汽車修理行不同,被瓜分的是小樣的理想,方宇不請自來,沒與友軍協商戰術部署,趁天沒亮,躡手躡腳摸進脊柱外科病房,率先孤軍奮戰!

  高齊發現賊頭賊腦的方宇出沒在附近:「你怎麼在這兒?」

  「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要不我帶你進去?錢叔一直睡著,來吧。」

  方宇尾隨高齊輕手輕腳來到病床前,這是肇事者事發後第一次如此靠近被害人,突然被害方杏眼圓睜,方宇失魂落魄。

  錢進來:「怎麼?嚇著了?」

  高齊:「以為你還睡著呢。」

  「我都睡絮叨了,高齊你那針不好使了。方宇你來了?這麼早?半夜雞叫?」

  方宇驚魂稍定,被害人不但沒有立即開庭審判的意思,還招手讓他過去坐。高齊拉把椅子,放在床邊,給雙方創造了難得的對話機會,然後退場:「方宇你跟錢叔聊一會兒,有事我再來。」

  錢進來:「你這會來是怕碰上我媳婦吧?她罵你了?估計還動手了吧?我過去教小樣刀馬旦,她旁邊看也能看會幾招兒。」

  「您也可以打我、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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