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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知夏的腳剛放進盆裡,張浩回來了,婆婆使一個眼色,他就諂媚地笑著來到了衛生間,蹲下身,把手伸進了洗腳盆,轉頭趕皎皎出去:「去去去,你把我的活兒幹了,我幹什麼?」

  張浩已經胖成一個球,蹲在那裡很費力了。手伸進來,輕輕地在她腳背上婆娑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溫柔地撫摸她的腳了?有多久沒有這樣肌膚和肌膚相親了?腳癢癢的,記憶像是從腳底打開了一道門,嘩啦啦全跑了出來。

  懷皎皎的後期,知夏肚子很大,張浩也是這樣,每晚倒好了洗腳水,蹲在她面前,把手伸進來,一寸一寸婆娑她的腳背、趾縫,給她洗腳,堅持了三個月。那時他們還是初婚,雖然很窮,但兩人甜蜜得像掉進了蜂蜜罐子,不知不覺,他們的日子好像走進了死胡同,找不到出口,換了個方向,他們達成共識,生個二胎,她悲哀地發現,這條路,也是此路不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張浩這樣諂媚討好她,定是有求於她,她猜,一定是那個李總白天說的那件事。

  沒想到,張浩並沒有提那件事,他小心翼翼地給她洗腳,小心翼翼地說:「我跟省醫院那個同學聯繫好了,預約了明天的流產手術,明天我陪你去。」

  他聲音不大,但語氣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知夏沒說話,他又補充了一句:「唇齶裂,嚴重的話,很難修復,我們不要冒險。」

  「引產才是冒險。」她把腳從水裡拿出來,擦也沒擦,就塞進了拖鞋裡,氣洶洶地朝自己房間走去。

  張浩跟上來,依然苦口婆心地解釋:「不會的,我那個同學的老婆,技術很好的,很有經驗,不會傷害到女人的身體。」

  「怎麼可能有不傷身體的手術?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人?有沒有尊重過我?孩子是你們想要的,好!我生,現在說不要又不要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麼大的帽子給張浩扣下來,他可不承認,反駁道:「生二胎不是你也想要嗎?這是我們的共識,怎麼就不尊重你了。」

  仔細想想,張浩說得也對,當初決定生二胎,除了因為他和婆婆在耳邊整天嘮叨,她自己也是又想法的。女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似乎有一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基因,生完皎皎後她曾發誓絕不生二胎,這幾年不知為何也隱隱覺得體內有一種熊熊的生殖本能在燃燒,在小區裡看到別人懷裡軟糯的小娃娃,忍不住就想多看一眼,偶爾抱到別人的娃,軟乎乎的小肉團一般,她就在記憶裡使勁回想當初抱皎皎的感覺,心裡就覺得甜滋滋的。沒錯啊!也是她想生的。

  這麼一想,剛才還自我矮化是卑微的生殖機器的知夏,又找回了一些獨立女性的尊嚴,她說:「對,是我想要的,我的地盤,我說了算,我想種莊稼就種莊稼,草盛豆苗稀我也樂意,不想種我就讓地荒著,怎麼了?你憑什麼現在讓我全拔了。」

  吵個架也拽文,張浩覺得好氣又好笑,還是理智地給她講道理:「你這麼說不對,生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孩子是咱倆合作的產物,種莊稼你一個人可以,但生孩子你一個人生不了,所以胎兒的去留,咱們得商量著來。」

  「你這是商量嗎?你這是商量嗎?你這叫通知我。」知夏憋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氣,越說越氣。

  「那咱倆現在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這事兒沒得商量。」

  「你看你這就不講理了。」

  「講理,行啊!那咱倆今天好好講講理。」

  說著,她從包裡掏出今天從工作室帶回的合同,甩到裡梳粧檯上,質問:「簽的是陰陽合同,是吧?」

  這個概念,她只是聽說,具體怎麼操作,她沒有深究過。想必也有幫兇同夥,大概也偷拿過她的公章,沒想到,這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張浩楞了一下,看到那份合同,很快明白了她在說什麼,也沒有狡辯,只是有些木然地問:「你都知道了?」

  「錢呢?」

  他兩邊欺哄,貪污了五十萬,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

  「李總那人對你還不錯,你這樣坑他,不太地道吧?你不光坑他,你連我也坑。」

  「肉爛了在鍋裡,坑你談不上,反正都是咱家的錢。」張浩為自己開脫。

  知夏冷笑:「是嗎?那錢呢?」

  「……」他卻嚅囁著不說。

  「錢買了房子了,對嗎?××園的房子。」

  張浩又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你坑這五十萬,不是自己全拿的吧!那裡的房子,地段雖然差點,但90平少說也得一百五六十萬,你不是首套房了,首付少說也得七八十萬,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我,我……」張浩被問急了,脫口而出:「這個你別管,你掙多少錢什麼時候告訴我了?你買什麼東西跟我商量了嗎?你弟弟結婚,你甩手就給十萬彩禮,我說什麼了嗎?」

  一句話把知夏也問住了,心頭驟然湧起一陣哀涼和絕望,他們已經隔閡至此,原來他對她有這麼多怨恨,積怨漚成了痼疾,都懶得多說一句,直到那痼疾潰發,壞死,病入膏肓。

  知夏不擅吵架,一遲疑,就好像理虧了似的,也想不起下一句要說什麼了,因此時候常常懊悔自己吵架沒有發揮好,輸了氣勢。

  婆婆在外一直豎著耳朵關注局勢,聽到知夏不說話了,馬上推門進來給兒子撐腰:「我兒子給我買套養老的房子怎麼了?自己掙的錢,也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知夏恍然大悟:「房子,買到你名下了?」

  「怎麼了?不行嗎?」

  這是什麼操作,他想幹什麼?轉移財產?想離婚?給自己留後路?知夏著實看不懂了。

  張浩把媽往外推:「你出去吧!這事我倆說。」

  「你這種慫包軟蛋,你能說什麼?不聽我都不知道,十萬塊就隨隨便便給娘家弟弟了,你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老太太一急,粗鄙的本色就出來了,劈頭蓋臉連兒子也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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