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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不後悔。」明珠回答得很乾脆。

  野外風大,婆婆臉上的淚很快幹了,她的眼睛蒙了一層霧,也有許多哀苦,對著墓碑說:「人啊!做什麼事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兒子,媽為你驕傲,可是媽也想你啊!」

  說罷,婆婆又哭起來。也是時隔這半年之後,婆婆才對兒子的犧牲有了理解和釋懷。

  明珠把紙衣投進火中,煙灰飄起來,風帶著一個小小的漩渦,把一塊兒灰燼托起來,最後,它化作無數細小的飛沫,被風吹散了,就像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融入山川湖海,浩浩蕩蕩,又那樣寂靜無聲。

  不知何時,天下起雪來。兩人的頭上肩上落了薄薄一層。

  下山的時候,地面已經濕了,婆婆攙著明珠小心翼翼地下臺階,到了墓園門口,明珠打開手機軟件叫車,無奈荒郊野外,根本沒人接單。

  天寒地凍,兩人在風雪中略站了站,婆婆無奈,叫明珠到公墓門口的一間辦公室去等,她打算走到公路邊去叫車。這時,一輛銀色的凱美瑞從公墓旁的露天停車場緩緩駛出來,車喇叭嗶嗶響了兩聲,明珠和婆婆都回頭去看。

  車窗搖下,竟然是李醫生,他沖著明珠喊道:「沈明珠。」

  婆婆和明珠上了車。

  李醫生是代母親來給外婆燒寒衣,正要回市里。

  婆婆認得李醫生,明珠第一次暈倒送醫,她還和李醫生吵過幾句,陪明珠去產檢也見過幾次,對他印象不太好。

  「也來給老人燒紙送寒衣啊?」李醫生問了一句無用的廢話,就好比在餐廳遇見熟人問「來吃飯啊」一樣無用。

  「嗯!哦不是!是來看看我愛人,孩子的爸爸。」明珠傷感地回答。

  「嗯!節哀!」

  李景哲順手打開了音樂,是一首老歌,張國榮的,歌曲舒緩,讓人放鬆了許多。

  一路上大家話都不多,李景哲以醫生的身份問了明珠最近的身體狀況,叮囑了幾句,彼此再無話。

  下了點雪,路濕滑,李景哲開得不是很快。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廂內寂靜無聲很顯尷尬。

  婆婆坐著人家的車,卻莫名地對這年輕人有一種敵意,或是因為他和自己兒子年貌相仿令她想起兒子早逝而傷懷,或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兒媳有點熱情?說是熱情也談不上,話也沒說幾句,看上去就是一個醫生和病患的關係,但婆婆就是心裡不爽。她就沒話找話,主動跟明珠聊,聊建奇。

  建奇喜歡吃麵食,喜歡放很多的辣椒和醋;建奇小時候的理想是當兵,零花錢存起來,買了很多玩具手槍和玩具兵;建奇孝順,開了第一個月工資就給媽媽買了一件毛衣;建奇對明珠好,冒雨開車去給她送藥,……說著說著,娘兒倆又默默地流起淚來。

  李景哲從後視鏡地看了一眼,神情複雜。

  一遇雨雪天,交通必堵塞,進城後,車子慢下來。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

  雪落不住,但路有點滑,車子好幾次感覺微微甩尾,車上有老弱病殘孕,李景哲握緊方向盤,開得很小心,誰知並排的一輛寶馬忽然斜插過來,然後一個急刹車,李景哲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咣」!追尾了。

  明珠驚叫一聲,一顆心差點跳出來,驚慌之下忙用手護住肚子,所幸她坐後排也系了安全帶,並沒有大礙。婆婆護住明珠,驚魂未定,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李景哲倒吸一口涼氣,轉頭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明珠搖搖頭。

  只見前車的後車門打開,一個女人從車上沖下來,隨即駕駛座下來一個男子,緊追幾步捉住那個女人,朝車里拉,那女子如失心瘋一般,對男人又踢又打,看起來,又像是一出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在上演。

  兩車相撞,交通馬上擁堵,李景哲下車去查看,自己的車頭蹭掉了一些漆,並不嚴重,對方的車尾也只有一些剮蹭,他急著趕路,車上有人,不想讓大家久等,想和對方說兩句,不料那人根本不管不顧,揪住那個女人,塞進車裡,鎖好車門,又自顧上了車開走了。

  他開走了?開走了?

  交通堵塞,還不等李醫生報警,附近執勤的交警已過來疏導交通,詢問了幾句,拍了照。

  明珠坐在車上,心裡焦急不安,朝車窗外張望著。

  雪落下來很快在車窗上融化了,燈影虛貼在水痕上,不過下午四五點,天已經似要黑了,路上走著一些沒打傘的行人,明珠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沒打傘的孕婦從這燈影水光中走過,被折射得變了形,同是孕婦,她看到孕婦總是忍不住多留意幾眼,那孕婦走得昂首挺胸,不緊不慢,步子很堅定,好像走的是康莊大道,無風也無雨。只是,等等?這個孕婦看著有點眼熟?那輪廓豐腴的側臉,還有那件灰白相間的外套,在昏暗中,依然依稀可辨,好像是知春?明珠心裡有點打鼓,想下車一看究竟,被婆婆拉住了:「外面冷,你下去幹什麼啊?」

  一眨眼功夫,車窗外的女人已不見了蹤影。明珠想,也許是看花了眼?

  李景哲和交警交涉完回來了,撣撣肩上的雪,回到了車上,發動車子,給車裡的人吃一顆定心丸:「沒事了,走吧!」

  「你的車子?」明珠擔憂地問。

  「沒事,蹭掉點漆,不礙事。」

  車子緩緩匯入車流,走過了一段擁堵路段後,開始暢通無阻,直接朝明珠家的方向駛去。

  岳娥問過了明珠回來的時間,早已在小區門口等著,自己撐了一把傘,手裡還拿著一把傘。

  明珠下車,嶽娥過來扶。婆婆也要下車,連聲感謝李醫生,說已經到城裡就方便了,她要自己打車回家,李醫生熱情挽留:「下雪天不好打車,阿姨,別折騰了,您住哪兒?我送您。」

  岳娥和明珠也勸婆婆趕緊坐李醫生的車回家,婆婆只好又坐回車裡。

  兩人一路無話,中間婆婆把圍巾解開了,李景哲就默默將暖氣調低了一些。

  「李醫生,你怎麼知道明珠住在那個小區?我看你一路也沒問過。」她忽然問。

  這是一個很不禮貌充滿惡意的問題。李醫生聽出來了,他看看後視鏡裡這個悲苦的老人,同情又無奈,泰然自若地回答:「孕婦的檔案有寫啊!」

  婆婆的臉上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那麼多病人,李醫生好記性啊!」

  「阿姨過獎了!真讓您說對了,我從小記憶力超強,過目不忘,現在我還能背圓周率到三百位。」

  「啊!真的嗎?我不信。」婆婆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被李醫生巧妙地岔開了。

  「不信啊?阿姨您住哪兒?從現在開始我背圓周率,看看背到哪裡能到家?」

  「我住×××。」婆婆懨懨地回答。

  李景哲不動聲色地笑笑,開始背圓周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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