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90)_《四喜》原著

九〇

　　嶽娥羞愧極了。她沒想到一把年紀了，並沒有享到想像中的清福，而是被兒子不斷地往溝裡拽，往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拽。想起那天早上去明珠婆婆家借債，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她說出預支三個月工資時，明珠婆婆臉上的表情，鄙夷和震驚皆有之，但沉吟片刻，還是借錢給她，那天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不要再困擾明珠。」而今天來，無異於敲山震虎，用詞都不同了，是「騷擾」。

　　嶽娥歎了口氣，手機這時響了，一看是明暉，頓覺手機燙手似的，連忙調成靜音，慌慌張張進房間去接。

　　「媽，你在家嗎？我有點事，過去找你。」

　　不用問，這樣說話，准沒好事。

　　嶽娥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壓低了聲音：「我不在，你不許過來，什麼事都別找我，你死到外頭算了。不許過來，你姐的婆婆在呢！別丟人現眼，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說完這些，她狠心掛了電話，掛了電話還覺不保險，又關了手機。

　　這邊剛關機，那邊明珠的電話就響起來，明珠不想接，又怕他不斷地打，接起來，明暉的聲音倒不想平時那麼急躁緊迫，反倒不緊不慢的，說：「姐，我找你有點事，就在你樓下，剛才看到你婆婆上去了，我就不上去了，說話不方便。」

　　他的語氣，甚至帶了那麼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無恥！

　　明珠頭皮發緊，慌亂地掛了電話，就往門口走，回頭給婆婆打招呼：「我下去拿個快遞。」

　　「讓小劉幫你拿啊！」

　　小劉就是婆婆家的保姆。

　　「不用了，要掃碼的，她弄不了。」

　　她匆匆忙忙下了樓，明暉果然站在甬道旁的一棵樹下，正在抽煙，看到明珠，先諂媚地笑笑，忙掐滅了煙，態度是好的。

　　「什麼事？趕緊說。」

　　「給我拿點錢，不多，兩千。」他語氣輕鬆，毫無負擔。

　　果然不出所料，還是要錢。

　　「又要錢？你整天在搞什麼啊？上次和上上次的錢什麼時候還？」明珠沒好氣。

　　「還，我肯定還，等掙了錢，我肯定還。這是最後一次，相信我。」他一臉真誠，說得跟真的似的。

　　「每次都說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耳朵都聽出繭了。連兩千都要借，你真好意思。」

　　明暉也不急不惱，嬉皮笑臉：「你還嫌兩千少啊，那你借我五千。」

　　看到這副嘴臉，明珠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抄起腳下的一根枯樹枝，朝明暉揮去：「你還要不要臉了？還要不要人活了？」

　　明暉躲開了，也不惱，做求饒狀：「好好好，你別動怒，小心點！我惹不起你，我找媽行嗎？我現在上去找媽。」

　　說罷，明暉就做勢進單元門。

　　明珠明知他在逼她，可她不得不讓她拿住了短，懊惱地叫住了他：「你回來，你不許去。」

　　……

　　打發走明暉，明珠又專門繞到小區門口去取了一個快遞掩人耳目，回到家裡，婆婆數落她：「取個快遞這麼長時間，下次讓送到家裡來，不送就投訴他。」

　　「哦！好。」明珠心虛極了。

　　嶽娥連忙表態：「取什麼快遞，你告訴我，我去取啊！」

　　母女倆深深地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快遞拆開，是知夏幫明珠買的幾本書，除了育兒的，還有兩本理財方面的書，婆婆瞥了一眼，拿起來翻了一下，贊了一句：「明珠喜歡看書好，這書好，你應該好好看看，老馮經常說，你不理財，財不理你，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要讓自己的錢保值，增值，而不是坐吃山空，當散財童子，這書你好好看看。」

　　婆婆話裡有話，夾槍帶棍，明珠深恐婆婆看出她娘家人的不堪，極力維護著表面的祥和，她答：「對，我是該好好學學的。」

　　婆婆要回去了，明珠去送，嶽娥也要去送，婆婆婉言謝絕：「親家母好好歇著吧！」

　　嶽娥訕訕的，止住了腳步，婆婆又怕太傷著親家的面子，解釋道：「我順便跟明珠說一下十月一給建奇上墳的事。」

　　十月一，燒寒衣。我國北方的傳統鬼節，大家在這一天祭掃，紀念逝去的親人，謂之送寒衣。

　　此話一出，嶽娥也無話可說，止步了。

　　明珠送婆婆到樓下，保姆在前面走著。

　　「我也想去看看建奇。」明珠先開口。

　　「正好十月一（農曆）到了，到時咱們一起去，我們過來接你。」

　　「好。」

　　婆婆略走得慢了一些，朝身後的樓回望了一下，遲疑道：「明珠，我剛看你媽臉色很差，是不是太勞累了？」

　　「還好，她有點高血壓。」

　　「要是太勞累，就回家歇一歇吧！你爸總是一個人在老家，回去了互相也有個照應，這邊我可以讓小劉過來，也可以給你再找一個保姆。」

　　婆婆話中有話，但話中話隱藏在誠懇的語氣後，明珠心裡不安，以為婆婆知道了什麼，可明珠又無處傾訴，只好模棱兩可地回答：「再說吧！」

　　送走了婆婆，她舒一口氣，往回走。西安的天空到了冬天終日霧濛濛的，難見一絲藍天，午後的夕陽墜到樓群後面，霧霾像一匹髒污的縐紗拋向空中，令人壓抑。她沉一口氣，儘量不去想糟心的事。

　　剛走到單元門口，她的手機響起來，是知夏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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