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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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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過,趙瀾之衣服上掉下一片羽毛,他拾起來,捏在手裡,想起那羅天洞遭遇的女郎,羽毛是她面具上的裝飾,他想起她墜入水潭的瞬間對自己說:「你欠我的!」 寢宮裡,侍女們將剛剛被趙瀾之暗中找回的畫卷打開,武后執燈看畫,悠悠然想起了過往。 二十年了,她也同眼前的這班姑娘一樣,沒有執掌天下予奪性命的權力,卻有著無比美好的青春,她仿佛又看到那個紮著兩隻小角兒,小名兒叫做華姑的少女在芭蕉園追捕蝴蝶,蝴蝶落在蕉葉上,她眼看要得手了,一個少年在旁邊一聲咳嗽,蝴蝶飛走了——他壞了她的好事。 華姑撲了空,回頭責備那少年:「你這個人真是,若不是咳嗽那一聲,我就逮到那只燕尾蝶了!」 他有個白白淨淨的好看的臉,老老實實地作了個揖:「敢問姑娘逮到了它,要做什麼?」 「留著玩唄,放到罩子裡,還能當燈影來看。」 「一隻蝴蝶本來就生命短暫,盡著好時光看看天地,沒多時就死了,姑娘你為何不給它這份自由和清淨?」 華姑笑笑,不以為意,忽然揚起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一隻蝴蝶在手上把玩:「又是一個來跟我講慈悲的人,這話我從小啊聽得太多都膩煩了。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世間萬物還有人與人之間,本就有強弱高低優劣上下之分,強者支配弱者,上面的統治下面的,這是順天法則。我生為人,就該喝酒吃肉,採擷花朵,玩弄蟲豸,誰叫我是強者?你瞧,我啊,現在就要把它的翅膀弄下來!」華姑說著就要撕掉蝴蝶的翅膀。 少年連忙擺手,哀聲懇求:「別!別!你毀了它,自己不也沒有玩意了?這樣好不好:我給你畫一隻蝴蝶,畫幾隻都行,肯定比那真的好看,你留著玩多好。你把它放了?啊?」 華姑嗤笑他:「你畫?我還會畫呢?誰稀罕啊?切……」 「你等等……」少年說罷立時坐在地上畫蝴蝶,沒幾筆,活靈活現。 調皮的華姑被吸引了,湊過來:「這畫得可真好呀,好像能飛出來一樣。」 她把手裡的蝴蝶放了。 兩個少年人彼此看看,華姑道:「我聽說教書薛先生家的三公子可會畫畫了,小名叫做阿菡的,可就是你?」 「正是我。薛菡。」 華姑指著自己:「我是武家的女兒。小名兒叫做華姑。」 少年羞怯地:「我知道。我偷偷隨你身後來這裡的……」 華姑:「為什麼?」 「想看看你眼睛……」 兩人沒再說話,微笑起來看著對方晶瑩透明的皮膚,看著上面顏色淺淺的汗毛,看著彼此那亮晶晶的眼睛,他們有了心照不宣的情意,就此再也不忘了。 二十年後,武后每每再打開這畫卷,都會想起薛菡的眼睛,她並不知道,他其實離得不遠,卻身體蒼老殘破,只剩下一隻眼睛…… 她仍記得,她從來那麼固執,卻被他改了主意,他們一起用蕉葉轟走蝴蝶給其它的女孩子們搗亂。 兩個人得逞,笑成一團,彼此追逐玩耍…… 他們還在在蕉葉下看書。 這一男一女兩個少年變成了薛菡筆下的《蕉下圖》,不僅入了他的畫,還入了他的夢。 可他忽然在自己的書房裡被奴才吵醒:「公子,公子,武家的華姑要走了,要進宮了!」 豪華車輦停在武家的門口,行人圍觀在看熱鬧,看女孩被嫁入宮中去。 華姑被家人引出,準備上車了。 薛菡匆匆趕到,擠過眾人,手持畫卷來到她身邊:「華姑!華姑!」 她從車裡探出頭來:「阿菡……」 男孩急的一頭一臉的汗:「你這是,這是要進宮了?」 她是榮耀的,雄心勃勃地:「嗯。進宮。當才人。到皇上身邊。」 男孩點點頭:「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你心懷高遠,理應力爭上游。我,我祝福你。」 「……你也保重。」 家人在催促了,薛菡知道時間緊迫,把手裡的畫軸一送:「這幅畫送給你。」 華姑想要打開看,卻被他阻止了:「別,離開了再看。」 家人又一次催促著:「華姑,別誤了時辰,上車吧……」 女孩上車,她其實並不太悲傷,懵懵懂懂地。 男孩揮揮手,戀戀不捨。 車子穿過街巷,城郭,山野。 華姑無聊了,打開薛菡送來的畫。 那上面是二人在蕉葉下看書。 華姑忽然明白了什麼,想起二人捕蝶,讀書,作畫時候相處情景。 她終於扣著嘴巴哭了起來。 二十年後的武后此時也是眼淚縱橫,她輕輕地感歎著:「當時的我在哭什麼呢?我哭我逝去的青春年華,我哭我未卜的人生命運,我更哭的是,錯過了一個心底無塵的愛我的年輕人……」 侍女在旁邊安慰著:「天后莫要傷神,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武后輕輕拭淚:」哎,不知多少年了,不知道這個人後來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過得好,是否還在人世……算了,我是有些累了,想得多,說得也多,你們下去吧……」 侍女們跪拜:「天后洪福齊天,澤被天下,必會庇佑眾人。」 話音沒落,忽然一陣罡風吹來,寢宮裡所有的蠟燭都熄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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