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盛唐幻夜 | 上頁 下頁
一四


  她在人販子的手裡救下了渾身漆黑的男孩。

  很久之後,遠安想起那一天的奇遇,不得不承認鬼市果然名不虛傳,確實是一個有奇珍異寶的地方。只是,整個鬼市,乃至普天之下所有的珍寶全部相加,恐怕都比不過那個男孩。

  不過這事情她當時可不知道。男孩從人販子的籠子裡跳脫出來,借著夜風在險峻的山崖上一縱一縱地逃走了,她只當是看了個熱鬧或者丟了些銀兩,轉過頭就跟著趙瀾之繼續在鬼市尋找那小蛇的蹤跡去了。

  兩人在九轉回腸般的鬼市仔細尋找,尋到了那間店鋪,門簾上繡的圖案竟然與那小蛇一模一樣。遠安與趙瀾之掀開簾子進去,眼前的景象竟然他們悚然心驚:只見黑漆漆的洞室之內,放著幾張橫榻子,榻子上有人,都將身子靠了一邊,一邊的矮桌上有圓肚子的小燈爐,燃著豆大的光火,火上有個小兒拳頭大的罩子,一頭接了管子,榻子上的人就近吸食著管子裡逸出來的煙霧,那形式如同運河上的漁家老漢吸水煙解乏禦寒,可遠安發覺眼下這些人的表情或麻木不仁如同僵死,或自在逍遙仿佛做了春秋大夢,還有甚者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手舞足蹈。

  遠安深覺吊詭,不自覺向著趙瀾之身後退了一步,湊近他肩膀說:「什麼情況呀?」

  趙瀾之低聲道:「類似的事情我也曾見過。將士們打仗受傷,痛苦難忍,會含食有止痛作用的草藥阿芙蓉。久而久之,有人長期依賴,不能自拔。看這些人的樣子,那煙壺裡的東西怕是比阿芙蓉還要厲害。」

  一人從裡面迎出,他身量不足四尺,短手短腳,碩大的頭,乃是個侏儒,黑色的軟帽擋了他一半的臉,彎身向遠安與趙瀾之唱喏,招呼的話也挺有趣:「我要怎麼幫助二位呢?」

  趙瀾之道:「你開了鋪子做生意,我們當然是來買東西的了。」

  侏儒笑笑:「在鬼市上開門的不一定都是賣貨的。我這裡您看明白了,來快活可以,可是饒是您有多少錢,我從不出貨,對不住了,您肯定是進錯門了,請回吧。」

  趙瀾之與遠安相互看看,他把銀色的小蛇拿出來讓侏儒看看,侏儒一見那小蛇,臉上竟有輕微變色,便再不多言,只是伸手將二人往裡帶。他們穿過躺滿了煙客的前廳,再往裡走,進了一間三丈見方的內室,暗暗的燭光之中,遠安看見兩面的牆上是慢慢的大小抽屜,上面如同中藥鋪子一樣寫著各種名目,只不過中藥鋪子可沒有這些玩意:白象血,老鷹爪,地妖胎,僵屍腦……侏儒沿著櫃檯後面的臺階一節一節地上去,站得比趙瀾之都高了,他轉身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了幾片白灰色質地,上面有細細回路的幹片,放到了自己跟前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他玩弄似的放上去幾個金葉子,燈光把他佈滿了鬍鬚的皺紋的臉映得格外駭人。

  「你們手裡那東西,那小蛇形狀的燭臺,」侏儒說話慢吞吞的,「是從哪裡來的呀?」

  「朋友的。」遠安說。

  「朋友?」侏儒冷冷一笑,「誰?叫什麼名字?」

  趙瀾之道:「還想請教你呢,這燭臺你都賣給了誰?誰是你主顧?」

  侏儒哈哈大笑:「管他是誰,反正你們兩個沒這個福氣!」

  他說罷把手裡那幾枚幹片伸到燭火裡點燃了,煙氣上升,遠安只聽見嘎嘎吧吧的聲音,好似殘木斷裂,仔細看,竟是房間下麵的地板斷開,六個頭纏著白色布條的人憑空冒出來,各自手裡拿著長兵短刃,不發一言便襲向趙瀾之與遠安。

  櫃檯後面的侏儒坐下來飲茶,哈哈笑著看這一出好戲。

  可是他實在是小瞧了眼前這兩人,趙瀾之是個身手了得經驗豐富的幹探,遠安也是個只把危險當趣味的小愣子,當即各自抄了兵器與那些纏頭怪人揪鬥起來。過了幾招,遠安與趙瀾之就發現不太對勁,那些纏頭之人動作雖然靈敏兇狠卻並無章法,而且他們仿佛不知疲倦不覺痛苦,就算身上明明中劍,卻仍然一意向前。遠安的功夫,前幾下最勇,一旦被人躲過,她自己就失去了耐性,變得煩躁起來。這一下她彈跳起來,看准了其中一人,劍風橫卷著便襲了過去,那劍中了就是要他向上人頭,誰知那人身子一彎,躲過了一半——遠安的劍沒削掉他整個頭,只是削掉了他半個腦袋!

  §帳本

  卻說那纏頭的打手被遠安削掉了半個頭,果然倒在了地上,遠安抽空一看,那大腦的切面正如同侏儒手裡拿的幹片。她心想呦自己今晚上也算賺了,竟要了條性命。那口氣還沒喘勻靜呢,只剩了半個腦袋的傢伙竟撲棱棱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雙臂伸開,狠狠地掐住了遠安的脖子。遠安何曾見過這種詭異的場面,瞬間就麻爪了,伸著舌頭喘不上氣來,眼前全是藍星星。說時遲那時快,一旁與其他纏頭人揪鬥的趙瀾之見遠安不支,立時跳出圈外,手起刀落,斬斷了掐著遠安脖子的兩隻手。遠安一口氣回來,仍驚魂未定,說話成了大舌頭:「什麼玩仍?介些都是什麼玩仍?!」

  趙瀾之回頭看看那幾個纏頭怪人,冷冷一笑:「沒見過吧?」

  遠安:「沒有。」

  「我也沒有。」趙瀾之道。

  遠安:「……」

  侏儒:「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瀾之:「你若是害怕,就不用你出手了。」他晃晃脖子,筋肉發出咯咯響聲,仿佛之前都是熱身,這才打算較點真,「我今天沒有打拳,正好拿他們練手。你做一件事情就行了。」

  遠安道:「我做什麼?」

  趙瀾之:「這裡有六個人……其實也就是五個半……那,你閉上眼睛,幫我數三十個數就行了。」

  他說話有種不容置疑的讓人放心的力量,遠安便依言閉上眼睛數數:「一,二,三,四……」耳邊是兵器相擊的聲音,刀削皮肉的聲音,拳頭破風的聲音……「二十八,二十九,……」遠安睜開眼睛,卻見那六個纏頭的打手各自被趙瀾之的刀砍得斷手斷腳,破敗不堪,卻仍是掙扎上前,好不難纏。

  「三十。」遠安數了最後一個數。

  趙瀾之仿佛被催促了,忽然借勢牆壁,騰身而起,跨過六個打手,直取賬台後面的侏儒。

  侏儒嚇了一跳,再想躲開依然來不及,被趙瀾之一腳踹在地上,橫了刀刃去剁他手,侏儒大叫,一把嗓子喊成了又尖又細的女人聲:「不要!」

  與此同時,一個纏頭怪人刺向遠安的尖刀忽然被抽走了力氣——他們齊刷刷地倒下了。

  遠安跳過去,但見侏儒嚇得渾身篩糠,袖子裡面流出來的是十二條被砍斷了的細線。

  侏儒滿臉是淚,痛哭流涕:「兩位好漢饒我性命,饒我性命!」

  趙瀾之一把把他抓起來,扔到賬臺上。

  遠安手裡拿著侏儒袖子裡的細線,扯動了一根,便見其中一個纏頭打手動了動,霎時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兒:「喲?你這功夫有點意思,牽線木偶呀?」

  侏儒一臉奉承:「小爺好眼力。」

  遠安道:「那你給他們纏頭,又弄那些腦子的幹片兒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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