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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四道風忽然明白了什麼,他看著歐陽全身放鬆地躺倒。他不明白那個人在想什麼,可自己的浮躁在他難以言喻的沉痛中都消失無蹤。船順水而淌,歐陽紋絲不動,四道風也一生難得的這麼安靜。

  船仍在漂,歐陽還躺著,四道風看看周圍的景物,終於耐不住性子:"噯,再漂就出海了。"

  歐陽沒動。

  "出海就出海吧,誰怕誰呀?"四道風自言自語,索性也躺了下來。船正漂過入海前的最後一座小橋,歐陽坐了起來,這讓四道風甚是得意:"沒事沒事,就出趟海吧,你不會游泳吧?我也不會。這個來勁,老二老三想脫了頭也想不到我們逛龍宮去了,哎呀不好,小時候要不著飯淨偷龍王廟的供品來著,哈哈沒事,我今兒身上揣著雙響炮,我做了它搶它的地盤。"他自覺妙語如珠,歐陽卻全沒答理,他目不轉睛地瞧著橋上。

  四道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深沉沉的夜空下有一個人影逆了月光站著。四道風想摸槍,歐陽伸手摁住,船從橋洞下漂過。歐陽回望,他終於確定那人是白天被自己跟蹤過的郵差,郵差正沖他招了招手。

  歐陽騰地爬起來,搖船靠岸,未等泊穩便跳上岸去,他頭也不回地叮囑四道風:"別跟來,在這兒等我。"

  船在橋洞下蕩漾,四道風意外地很聽話沒跟過去。

  歐陽上橋,走向郵差。郵差面對著他再不遮掩:"新暗號是天下刀兵起。"

  歐陽舒了口氣:"謝謝。"

  "清晨6時,橋下會有一條烏篷船,說暗號。你和我們一起撤出沽寧。"

  "由衷感謝。"

  郵差點點頭,他打算離開。

  "她……怎麼樣了?"歐陽掩飾不住自己的迫切。

  郵差沉默著,那種沉默讓歐陽絕望,但郵差把什麼東西遞了過來:"這個轉交給你,我買的,可是……是她特地囑咐的。"

  歐陽伸手過去,觸手硬硬的一個圓柱體,歐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麼,他已經不知道吃空多少個這樣的藥瓶。他怔怔地看著對方嘴角上綻開的笑紋,這是個值得歡笑的消息,可他已經只會發怔。

  "你還需要什麼?"郵差問。

  "需要……太陽馬上出來。"歐陽的臉上笑容綻放。

  郵差愣了一下,他也樂了,拍了一下歐陽的肩膀走開:"天亮再見,要忙的事一大堆,我可不想它馬上出來。"

  歐陽一直看著郵差走遠,才轉身去找四道風。他向橋下的四道風打著手勢讓他上岸,他的手勢如此張揚,以至於看上去更像舞蹈。

  5

  新丁們在陣地邊的空地上集結。一箱老漢陽步槍被打開,塵封二十多年的老槍一把把分到新丁手上。

  華盛頓吳給他們做教練:"這叫漢陽造,打完一槍別狠扣扳機,你得拉栓,"他做了組動作,"這叫拉栓退殼,這是瞄準,開槍不能瞎打,你得把覘孔對準了前邊的準星……"

  新丁們啥也不懂:"什麼孔?""啥叫準星?"

  華盛頓吳一臉無奈:"就是把後邊這眼對上前邊這槽。下邊講裝彈……"

  龍文章拍拍華盛頓吳的肩,小聲道:"小吳,別費事了,這老古董有槍沒彈,每人一個彈夾。"

  "哦……我們講臥倒,"他又做了一個動作,"這個姿勢比較難被子彈打中。"

  老饃頭極認真地學習這個姿勢,並示意小饃頭也學。

  龍文章實在看不下去,轉身離開。他向在制高點上看操練的蔣武堂走去:"司令,您覺得怎麼樣?"

  蔣武堂反問:"你覺得怎麼樣?"

  龍文章苦笑:"比咱們更像炮灰的一隊炮灰。"

  "挺過這一仗,他們就是像你我一樣的軍人。"

  "您真覺得他們挺得過嗎?"

  蔣武堂惱火地揚了巴掌,龍文章也不躲避:"司令,我今天給人打了整天氣,打得自己都泄啦,您最好能給我打挺了起來。"

  蔣武堂揚起的手抖了抖收了回來:"抗戰,就是以我血肉之盾禦敵鋼鐵之矛!"

  龍文章哈哈慘笑,什麼軍容官威全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四仰八叉在陣地上躺了下來,蔣武堂瞪了他一會兒,也躺下。兩人都在慘笑,笑得比哭還難受。

  他們忽然住了笑聲,黑暗裡傳來士兵拖得很長的聲音:"口令--警戒--"

  "是前哨。"龍文章坐了起來。

  "好啊,耗死不如拼死。"蔣武堂也坐了起來。

  遠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人一騎從公路上不遮不掩地賓士過來,前方哨兵沖來人拉動了槍栓:"口令?!"

  "沽甯守備軍的弟兄?"

  "口令?!"哨兵已經舉槍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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