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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老饃頭終於站進新兵隊,小饃頭訝然地看著:"爹,你幹啥?"老饃頭也不回答,只是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腳。

  那筐銀元已經見底,鼓樂隊開始收攤。龍文章一瘸一拐地帶著新丁佇列,踢踢踏踏參差不齊地離開,他威武地對著這幫菜鳥們嚷嚷:"打今天起你們就是武夫!看見披黃皮的別叫軍爺,要叫弟兄!這叫傢伙事不叫槍!這不是腦袋,這叫六斤半!人要問你哪部分的,你就說蔣司令手下,跟鬼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部分的!"

  人們都被他喊得熱血沸騰,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緊跟佇列。一行人向著郊野外的陣地走去。

  4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歐陽坐在流水淙淙的河邊,他仍是早晨出門時那身裝束,他試圖就著河水清洗一直揣在身上的那個藥瓶蓋,那是個很艱難的工作,因為他是要洗去上邊日本人的血漬而保住思楓的字跡。

  一條小烏篷船從他身邊過去,郵差從船上跳上岸。歐陽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郵差走過,歐陽愣了一下,馬上想起他曾在思楓的店裡見過這個男子的身影。他顧不得再洗滌,揣了瓶蓋,匆匆跟上。

  郵差意識到了歐陽在跟蹤,閃身拐進一條巷子。歐陽跟了上去,他突然站住,一支槍在門洞裡指著他。

  "專諸刺僚。"他攤開兩隻手表示沒有敵意。

  那支槍放下了,郵差從門洞後走出來:"別轉過來。暗號已經換了,你說得不對。"

  "我找不到你們,也沒人通知我!我被你們掩護了整整三年,你知道的!"他想要轉身,郵差毫不客氣地用槍對準了他,歐陽苦笑著舉起了手。

  "我們都知道你已經走了。"

  "我又回來了!"

  "帶著新指令?那你該知道新暗號。"

  "我根本就沒有走!"

  "我不信……這兩天很多事情都變了。"

  "你們可以不管我,我只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郵差猶豫著,臉上的感情複雜莫名,手上的槍仍沒有放下:"別再跟著我。"

  "她是不是已經死了--"歐陽猛然轉過身,身後空空蕩蕩,似乎從來就沒人在那裡待過,歐陽精疲力竭地跪下,越堅強的人越軟弱,他掩著臉開始無聲地慟哭。

  許久,歐陽總算平靜下來,他站起來,漫無目的地走開。

  他穿過一條巷子,前面的路口設有哨卡,哨卡邊貼著他和思楓的通緝令,他神情渙散地看著,再沒了平時鷹隼般的警惕,茫然地朝哨卡走去。

  忽然一個聲音在空落的街頭炸響:"抓赤匪呀!"

  周圍頓時炸了窩。歐陽身邊的幾個士兵拉開了槍栓吆五喝六地從他身邊跑過,僅有的幾個行人四下奔散。歐陽莫名其妙地站著,剛才還有寥落行人的街道一下變得空曠,歐陽也似乎大夢方覺。

  一輛黃包車旋風般地從身後卷過來,深沉的暮色下看不清楚拉車的人,歐陽只聽到一個壓低了的聲音道:"快上車!"

  歐陽下意識地上車,那車拐進另一條巷子。

  車在黑漆漆的巷子裡賓士,拉車的對這些鬼打牆似的巷子熟得很,在每一個拐彎的時候都毫不猶豫。歐陽在顛簸中看著前邊那個壓低了身子、低扣了帽子的人影,他漸漸恢復了意識,明白自己險些做了什麼:"對不起同志,我錯了……我幹了件多荒唐的事情……不,剛才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只是……我一定認真地檢查自己……不,你們可以重新審查我,怎麼都可以……我只想……"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表白著,終於問出自己最想問的話,"我只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那人不吭聲,哈腰猛跑,街道上追捕的聲音漸漸遠不可聞。

  "她到底怎麼樣了?同志,請你告訴我!"

  那人終於停車轉過身來,歐陽還未看真切就聽見一個無拘無束到讓人生氣的笑聲:"她是你的匪婆子嗎?"

  那是四道風。

  所有擔憂和希望全部落空,歐陽頹然坐倒在車座上,繼而有些憤怒地跳下車離開,把四道風的嚷嚷丟在身後。

  歐陽快步走著,他又來到了之前碰到郵差的河邊,他期望在這能再碰到他的同志。四道風拉了車不即不離地在後邊跟著。

  河邊寂靜無人,月色下小河上的舢板和篷船無人自橫。歐陽鬱鬱地看著。四道風看看歐陽:"噯,愛抬杠的別生氣,你那麼跟我抬杠我都沒氣。"

  歐陽轉過身來:"第一,我不愛抬杠;第二,我尤其不敢跟你抬杠;第三,我早就忘了怎麼生氣了。"

  "嘿嘿,赤匪講話還一二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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