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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他是這種人,丟失了自己的牽掛就願意把別人的牽掛當成自己的。

  「不不,等一下……我不是跟你講客氣。」歐陽掙開那雙熱情的手,望著百米外的牌樓,「這是進出沽寧的必經之道,沒道理這麼安靜。」

  牌樓一個人沒有,不止是太安靜,而且有點死氣沉沉。歐陽看了一會兒,終於再次開步。六品攙著他,一步一步地穿過這牌樓。它後邊是條百米長街,歐陽早晨從這裡出城時還有幾個路人,現在只有一件無主的衣裳被風卷著吹過,六品伸手抓住,那是件小孩衣裳,六品憨憨的臉上頓時有些傷感。

  歐陽把那件衣服拿過來放在窗臺上,輕而堅決地把六品往後推了一把,六品一驚:「你是說這條街上有鬼子?」

  歐陽搖搖頭:「我先走,我認路。」

  他走得搖搖欲墜,抱著雙臂,夾著腋下的傷口,束腰的布條裡藏著手槍,他的手握著槍柄。

  六品用他特有的專注看著歐陽走開,又輕推路邊一家房門,門從裡邊閂著,他竭力想從窗戶裡看清什麼,卻只看見小戶人家特有的擁擠與幽暗,他再湊近一點,額上被什麼狠抓了一下,他驚退摸槍,一隻貓從屋裡躥了出來。歐陽苦笑,後肘被人輕碰了一下,六品終於不願意再在原地待著,歐陽再沒說什麼,由六品攙了往前走。

  「這裡頭真要有鬼子咱們是不是就准得死?」

  歐陽注意力全在周圍,他有口無心地應著:「被槍打死還是被刀砍死?」

  「挨槍子兒。」六品蠻有信心地摸摸背上的布包。

  「那就再不用拼死拼活報什麼信了,現在這架勢,槍聲一響,沽寧就是炸開的馬蜂窩。」

  「那你幹嗎不開槍?你有槍。」

  歐陽看看自己腋下的槍,他有些心虛:「因為誰也不知道鬼子要幹什麼,我也……」

  「你是什麼人?」

  被一個老實人懷疑地瞪著絕不好受,歐陽苦笑,他知道自己必須答得小心:「我是好人,你也看得見。」

  六品終於點了點頭移開目光:「我媽總教我別太聽別人的話,可我總不聽她的話。」他寬厚的肩膀就幾乎把歐陽全攔住了。

  歐陽苦笑:「這是個賭,六品,賭挨槍子兒就得大家公平。」他輕輕地把六品拉到與自己平行的位置。

  兩人終於走過那條吉凶未蔔的長街。

  「你不是說鬼子進了城嗎?」

  歐陽近乎寬慰地笑笑:「也許沒有,也許……只是騷擾。」

  長街邊的巷子裡忽然出現三個守備團的人,一個排長帶了兩個兵,歐陽一把把六品推開,轉身拔槍,但槍沒有掏出來,伸在腋下的手改成了掩著傷口,那三人詫異而警惕地打量著他。

  排長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沽寧人。」歐陽看看自己這一身血污,「剛碰上鬼子,就成這樣了。」

  「鬼子?哪來的鬼子?除非我是鬼子。」

  「他們可能進城了。」歐陽解釋著。

  排長的神情有些好笑:「除非我是瞎子,我們一直在這兒。」他忽然變了臉,「你們兩個,靠牆站好!說神道鬼的,我看你們倒像鬼子!」

  兩人被槍口猛烈地推搡著,六品不滿這種粗暴,用胳臂把兩支步槍搪開,於是排長的手槍指上了他的頭。歐陽趁著這股亂勁把露在腋間的手槍柄全推進了束腰的布帶裡。兩人被推得撞在牆上,兩支槍口分別對著他們。

  兩個士兵有些急不可耐地盯著那排長,排長搖搖頭。

  歐陽說:「軍爺,您有三個人,分兩支槍指著我們腦袋,讓一個人去報信行不行?」

  「頂了槍還這麼油腔滑調,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一個士兵掉轉了槍托狠砸在歐陽腹部,這牽動著歐陽腰肋的傷口,他幾乎趴了下來。

  排長對眼前的兩人有些心不在焉,反而焦急地看了看表。

  遠處的閣樓上,一支機槍的準星正指著歐陽他們。那是先前女裝的日軍,衣服已被他脫在旁邊,露著毛茸茸且汗濕的上身,旁邊一個裝彈手正搬來一個又一個的彈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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