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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倪偉強來到車行,一個平頭男走來站在車旁,他拍拍車門,抱著雙臂,上下打量了一番:十五萬。偉強說:我這是寶馬車系。平頭男撇撇嘴說:虎落平陽被犬欺,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就跟結婚似的,二婚就不如頭婚,二手房就不如一手房,二手車賣不上價的,你這個里程數也開了不少了,能出手就不錯了,現在買寶馬系的,都不是窮人,有幾個願意買二手的,一般人有點錢,買個別克、標緻開開就得了。平頭男做了多年二手車生意,經驗老到,他看准倪偉強著急用錢,猛殺價。偉強本來就是心寬手大的人,殺價不是他的專長,他聽平頭男這麼一忽悠,也無心戀戰,說行,最快什麼時候賣出去,我要現錢。平頭男打了個響指,說沒問題。

  就這樣,為了給母親看病,倪偉強把車賣了。男人愛車,倪偉強也是,這輛車,是他奮鬥了不少年,時來運轉的產物,但顯然,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比好車更高。偉強從來都是有主意的人。從現在開始,他要坐地鐵、乘公交了。

  倪教授,倪教授,地鐵裡,隔著一個車廂,就有一個人喊他。倪偉強回頭一看。是學校裡的一個同事。倪教授,您也低碳環保啦,真是難得。同事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偉強直覺得這人在諷刺他。那同事又說:現在學校裡抓得嚴了,你聽說了吧,生化系的鄭教授,被一個女博士舉報啦。偉強說舉報,舉報什麼?同事說,還不就是男女那點事,可能鄭教授不願意跟老婆離婚,人家女博士不願意,就鬧出來,現在啊,真是要小心。偉強聽了不寒而慄。那同事沒幾站就下車了。倪偉強到站下車,走回家。開了門看見屋裡坐著個中老年女人,好像是張春梅單位的老同事。偉強也沒在意,打了個招呼,就鑽進屋子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春梅又要留這同事吃飯她是代表單位來慰問的,帶了不少禮物,春梅抹不過面子,非要留客。偉強沒辦法,只好去樓下買了點現成的鹵菜,兼幾個涼菜,敷衍著隨便吃了。他老娘躺在醫院,他也實在無法有笑臉。春梅覺得沒面子,用筷頭敲他碗,說你給老大姐盛點湯去。偉強愣住了,說沒湯。春梅的臉一下就拉下來:沒湯,湯呢?不是讓你做湯嗎?怎麼沒做,沒湯怎麼吃。偉強說你沒讓我做湯。春梅堅持說讓做了。老大姐覺得不好意思,又從中間拉架。兩口子誰也不理誰,尷尷尬尬把飯吃完。

  天已經黑了。老大姐家住得很不近。春梅說:偉強你開車送送大姐。偉強故意不做聲。老大姐說:哎呀不用不用,我認識路,看看站牌就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送什麼。春梅安撫大姐,朝偉強:你送不送?

  偉強頭一扭:我送不了。

  春梅氣得肺炸:把鑰匙給我。

  幹嘛?偉強瞪著兩眼。

  你不送,我送!春梅毅然決然。

  沒有。偉強執拗。

  春梅一下子就炸開了,她說倪偉強你什麼態度,老大姐來看我,你一回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要不想過你直說,我今天就問你一句,你送不送大姐回家,你說這麼晚了,天氣也冷,大姐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你要是個男人你就去送。

  老大姐連忙在旁邊勸和。

  倪偉強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張春梅,木木地說:我把車賣了,給媽治病。

  房間裡一片寂靜。

  劉紅豔懷孕了,毫無預料的。小倆口沒經驗,過了好些日子,大姨媽沒來報到,紅豔覺得詫異,去醫院一檢查,才徹底明白過來。

  這個天大的喜訊讓老倪和二琥兩口子高興得一夜沒睡。二琥很快就搬回家裡來住。週末一大早,二琥把雞湯荷包蛋面端到紅豔床前。紅豔,紅豔,哎喲呦乖孩子,快快快,吃了再睡。早晨不吃飯對身體不好,快,快。劉紅豔濛濛矓矓,半坐起來,叫了聲媽。二琥拿來一張小桌子,放在紅豔的被子上,一邊收拾一邊說:你們年輕人呀,就是不注意身體,我跟你說啊,現在保養都要從年輕時候開始,年輕不作保,年老沒得跑,要特別注意,來來來把湯喝了,把荷包蛋吃了,這溏心的,好吃著呢。

  劉紅豔披頭散髮坐起來,二琥怕她著涼,趕緊找來一件褂子給她披上,一邊披一邊叨叨說以後要多穿點,凍壞了以後老了自己吃苦頭。劉紅豔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心裡還是美滋滋的。她懷孕了,雖然不在計畫內,但到底算個意外之喜。她懷孕了,她在倪家的地位,瞬間提升,公公婆婆都對她笑臉相迎,老公倪俊也得對她百般伺候。以前在這個家,她月月交700塊大洋,卻想吃什麼都吃不到,現在不同了,只要她想吃的,吳二琥就是上天下海,也要給她弄來,而且還附贈噓寒問暖。

  紅豔說:媽,你快別弄了,我這牙都還沒刷呢。這就吃上了,真是二琥說:刷不刷牙有什麼關係,身體要緊,牙可以再刷,吃飯的點不能耽誤。紅豔只好遵命。過了一會兒,二琥又拿來幾件她跟老倪一起在路邊減價店買的小衣服,像模像樣說:喏,你看看,這都是好棉花,好布料,以後都給孩子穿,我們買的這個是男女都能穿的,現在啊就是要提前打算,有的年輕人,光圖好看,給小孩穿那麼少,根本不行。紅豔被二琥嘮叨得頭痛,說媽知道了,這才哪跟哪呢,八字還沒一撇呢,孩子現在頂多就黃豆這麼大。二琥著急說:不管黃豆綠豆,工作要做在前頭,喏喏喏,這是那個維生素,什麼葉酸,老街坊說的,她媳婦都吃,對孩子好,你也吃吃。

  紅豔放下碗筷,嚷道:媽,這是藥,怎麼能瞎吃,人家吃有人家的情況,我們這得去醫院看了之後才能決定吃不吃,要遵醫囑的。紅豔說著,撩開被子,要下床。二琥說你睡你睡,不要這麼早起來,好不容易睡個懶覺。紅豔沒好氣說:不行,我還要去上班,今天加班,有個專案要趕緊做。二琥瞪大眼睛說:什麼?加班,別鬧了,資本家真是害死人,大週末還加什麼班,不許去,好好休息,單位領導電話多少,給我,我去請假。紅豔頭要炸了,她剛升上沒幾天,懷孕的事,是絕對要隱瞞的,她知道,如果競爭對手知道她懷孕,別說給她使絆子,就是隨便散佈散佈消息,她就有些吃不消幹什麼?剛來公司就升職,剛升職就懷孕,當公司是養老院呀!紅豔不用親身經歷,閉上眼都能想到死對頭美杜莎的奸計。

  媽,我的身體我知道,我的情況我明白,我有分寸,請你放心。紅豔一邊忙活一邊說。二琥說:不是我不放心,頭三個月就是危險,吃穿住行都要注意。紅豔笑說:行了媽,我會注意的,中午我也點營養午餐。二琥拍手道:什麼營養午餐,以後你的午餐我來弄,外頭的東西都是地溝油做的,吃什麼,吃來吃去跟慢性自殺也差不多。好了,今天中午儘量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啊!紅豔暗笑,一面口頭上答應著,一面從鞋櫃裡拿高跟鞋。二琥驚呼,說阿彌陀佛,這都什麼時候了,哪還能穿這種鞋,摔一跤不是玩的,穿平底鞋。紅豔說我沒有什麼平底鞋,都是帶點跟的。二琥說你那個雪地靴呢?紅豔說底子磨破了不能穿了。二琥說先湊合穿穿,回頭買新的給你,今天先湊合穿。紅豔只能從命。

  到了辦公室,小組成員都齊全,紅豔自然也鼓足幹勁,裡裡外外忙活,好給大家做個樣子。中午吃飯,公司集體叫了盒飯,不知怎麼的,紅豔一聞到那股油味就覺得噁心。一餐飯,沒吃幾口,全都倒掉。可到了半下午,肚子又有些餓。劉紅豔怕餓著孩子,勉強吃些水果充饑。

  怎麼?還艱苦奮鬥呢,也太敬業了。

  劉紅豔一抬頭,只見沈即墨站在門口。紅豔問你怎麼來了。沈即墨說正好公司跟這邊有些個合作要談,剛好順路,就找小秘書來拿點材料,沈還說,怎麼樣,劉大總監,就等你的方案了,期待合作。劉紅豔不好意思,說還是得沈先生多給機會。即墨哈哈一笑,說晚上有空嗎?新開了一家江浙菜館不錯,蠻清淡的。紅豔想要拒絕,但即墨堅持相邀,紅豔也就順勢同意了。她朝家裡打了個電話,又給倪俊一通電話,說晚上公司聚餐,不回去吃了。二琥一個勁兒叮囑她吃的時候注意點。紅豔唯唯稱是。

  掛了電話,二琥轉頭跟老倪說:你看看,一個婦道人家,整天抛頭露面的,星期六星期天都不回家,像個什麼樣子,更何況現在又懷了孩子,以前吧說俊俊不工作,現在俊俊也工作啦,也賺錢啦,也能養家糊口啦,她還興興頭頭的,算個什麼事呀,你也不說說她。老倪說我說她什麼,現在是說的時候麼,老娘躺在醫院,說不定哪天就出問題,這一天天的,就是投錢,聽老二說馬上又支撐不住了,太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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