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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偉強二話沒說,提著周琴剛交給他的小包,去了收銀視窗。現金還是刷卡?收銀的工作人員冷冷問。都用。偉強強擠出兩點笑,很是客氣。

  包裡的三萬塊,被點鈔機刷得嘩啦啦響。還沒捂熱,就貢獻給醫院了。偉強又從錢夾子裡掏出信用卡,遞了過去。瞬間被劃走3292塊,連個聲響都沒。

  倪偉強努力使自己不心痛。可二琥卻心疼得受不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她可跟倪偉民抱怨開了。你都不知道那花錢的速度,比神州5號都快,嗖嗖的,阿彌陀佛,真是罪過,我都不敢吱聲。老倪問:什麼不敢吱聲?二琥道:怕找我付錢啊!老倪說:看你那點出息。二琥: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就不會混成這樣了!老倪說:我混成哪樣了?二琥哧了一聲,說:行,你行,你行你去付你媽的住院費。老倪一愣:你罵人?二琥沒理他,轉身,蓋被,睡覺。

  老太太的看護工作,最開始是家裡人輪流看,可看了半個月,幾個人都覺得吃不消,白天都要上班,即便是不上班的二琥、倪俊,這麼一夜一夜地熬,身體也吃不消。偉強咬咬牙,索性請了一個男特護,每天就這麼看著。

  就眼前看,倪偉強需要解決一個問題,錢。而解決錢的問題,他只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公司的資金,運轉公司用的,是活錢,還有一個就是春梅拿著的存摺,是死錢。活錢能動,但動了之後什麼後果,他心裡清楚公司倒閉,錢途堪憂,雖不至於身敗名裂,但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他多少有些不甘心。而死錢,他從來沒想過,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鋌而走險。

  站在家門口,倪偉強深吸一口氣。生活就是演戲,需要演技。

  春梅,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回來。倪偉強嘴角強拉向上,裝出歡樂的樣子。可張春梅似乎並不怎麼高興,穿著個圍裙,手握水拔子,在修抽水馬桶。以後能不能不要把手紙朝馬桶裡丟,堵上了都弄死人,還有,讓你吃水果你不吃,拉硬屎,堵廁所偉強頭腦發脹,那個裝出來的高興勁兒一下就被春梅的碎碎念給擊潰了:梅,你怎麼了,你現在的脾氣有多大可能你自己都意識不到,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你還不是這樣的呢!張春梅怒吼,以前我還可以戴文胸,穿裙子,以前你還叫我親愛的,帶我見朋友!以前媽還是好好的,以前斯楠在我們身邊!以前!誰都有以前,有用嗎?生活就是這麼殘酷。

  張春梅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泡沫塑料饅頭大小的東西,用力一摔:我他媽的現在出門都得戴這個,還說什麼以前不是這樣的!

  兩塊塑膠饅頭砸中了倪偉強的臉。偉強愣在那裡,仿佛被點了穴道。

  他跟張春梅生活了那麼久,這是第一次聽她爆粗說髒話。生活是個大染缸,管你們才女、美女,掉進去,不變成豪放女就無法生還。對於受難的人來說,生活沒有含情脈脈。

  張春梅和倪偉強就這麼面對面站著,靜默無聲,一秒,兩秒,牆壁上的趣味電子鬧鐘忽然開始報時,是倪斯楠錄好的,老爸老媽,七點到啦,開始一頓美美的晚餐吧。聽到女兒的聲音,張春梅的心忽然陷了一下。對不起,是我態度問題。她舞了一下水拔子。倪偉強哦了一聲,身體輕輕一躲:這武器可不得了。說罷提起他特地買來的白切雞,孝敬老婆。張春梅樂得笑納,一個晚上,兩人難得吃了一次開心飯。

  §第34章

  週末,春梅起了個大早。豆漿油條端到餐桌上,才叫偉強起床。

  偉強迷迷糊糊從臥室出來,看到桌上擺好的早點,心裡有點小感動。他醞釀了一夜,還是決定去懇請春梅把銀行的定期存款解凍,拿來做老太太的續命錢,對著洗手間的鏡子,他反復演說,彩排表情只能做表情,不能發出聲音,他怕張春梅聽見,老大不好意思。所以多少有些像默劇。

  偉強在心裡默念,鼓搗著牙刷,想了想,又覺得不行,洗臉的時候又演練一遍。你搞什麼呢,大便?可別又把手紙丟進去,快點,飯都涼了。張春梅敲廁所的門。倪偉強不敢怠慢,趕緊稀裡糊塗洗好了,坐到了餐桌旁。

  今天我打算去看看媽。春梅邊喝豆漿邊說。倪偉強差點嗆著。幹嘛?不許去?我的病真是好了,去看個病人沒問題,就你們大驚小怪,以前這麼多年,不都是我照顧的媽,現在又死活不讓我見了。偉強委屈:沒說不讓你見,這不是你身體不好,儘量不要往醫院跑麼,醫院病菌多。張春梅說:好了好了,病菌多我多穿點,我戴口罩,癌症我都戰勝了,還有什麼無法戰勝的。倪偉強知道勸也沒用,只好不語。半晌,倪偉強忽然說:春梅,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麼事兒?張春梅毫無防備,不會是又要出差吧,你去,我不攔著,別回頭搞得我跟一怨婦似的,說我不支持家屬工作。倪偉強說:不是出差,是,是咱媽。春梅驀地緊張:媽?媽怎麼了?你別嚇我。偉強歎氣:梅梅,我一直沒告訴你,媽她病得很重。春梅嚇得把碗一放,說:還要怎麼重?老天爺。偉強說:進重症病房了,上呼吸機了。春梅駭然:那怎麼辦?偉強歎氣,說:怎麼辦,過一天算一天,還能怎麼辦,媽這一輩子,太苦,我們做兒女的,能孝順一天是一天,我真是沒辦法了。說到這兒,偉強眼眶有些發紅。春梅忙反過來安慰他,又說自己也是從閻王那裡逃回來的,說不定有轉機什麼的。倪偉強話鋒一轉說:春梅,媽的住院費快沒了,我們的存摺裡還有錢麼,要不取點出來。張春梅警覺:存摺裡都是定期的錢,是給斯楠上學和結婚用的,再說現在半截取出來,利息豈不是全都沒了。偉強說:不取媽就沒了。

  張春梅悶住了。她本來想說,媽這樣子,遲早也得沒。可她想了想,沒說出來她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後果在救他媽和救張春梅之間,他倪偉強肯定選擇救他媽。春梅太瞭解偉強,他雖然算不上愚忠愚孝,但這種大是大非面前,他總是很堅持,甚至很固執。可是,存摺裡的那些錢,卻是她張春梅未來的養老錢啊!現在拿出來,以後怎麼辦?張春梅知道自己的狀況,身體不好,沒辦法出去工作,年紀也漸漸大了,退休工資,鐵定了就那麼點,餓不死,撐不著,稍微有個什麼變故,她就算割肉賣血也扛不住啊。而且自從上次在醫院遇見倪偉強和女學生攙扶在一起之後,張春梅就多了個心眼,她明白不能再很傻很天真下去了。她考慮自己的未來時,必須考慮到最壞情況時怎麼辦,比如,倪偉強如果跟她離婚,倪斯楠如果沒有贍養她的時間和能力,她怎麼辦?她得有自己的諾亞方舟最起碼,她需要一筆錢做後盾。

  這錢我不能給。張春梅很篤定。

  你什麼意思?倪偉強放下油條,坐正了,剛在洗手間的彩排全沒用上,他只好臨場發揮。

  還是那句話,你算算,從開始到現在,我們花出去多少了,老大困難,那老三呢,嫁得那麼好,不回饋回饋?拍拍屁股去國外了,媽享到她什麼福了?現在媽都住重症了,也沒見半個人影兒。張春梅義正詞嚴義。

  偉貞那邊我已經聯繫了,她懷孕了,沒多少日子就要生了,你讓她怎麼回來,老大那邊就更不用說了,我也是沒辦法,都多包涵包涵吧。

  我不同意。張春梅還是那句話,要不把媽接回來,我來護理,我給她養老送終,有什麼大不了。

  無理取鬧!倪偉強猛拍了一下桌子。春梅不買帳,把碗筷一推,轉身回臥室躺著去了。倪偉強也不去安慰,他早都想到了這個結果,只是,他沒料到這個結果會來得如此短平快。他穿上衣服,提了皮包,摔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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