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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成才的槍終於從他的假想目標上移開,那是一支如此奇怪的槍,完全是用各種不損害槍械的辦法,把一個民用瞄鏡固定在一支制式的八一杠步槍上。

  許三多落進車艙,製造出來的響動和那份驚慌讓幾個人全轉頭看他。

  許三多:"五、五班?"

  大家很會意,開始整理那一桌的運算工具。高城站起來,看著驚訝失措的許三多,泛出他們見面後的第一個笑臉,傷痕讓他的笑看起來有些古怪,像是擠出來的:"看看圖就知道,936就是五班嘛。我們來這紮營,順便,見個強人。還順便,治你毛病。"

  在幾年的散漫之後,五班終於像軍營應該的樣子,仍是那幾間東倒西歪屋,可一切細部顯出它有了自製力和秩序,最重要的是在旗杆下列隊的那幾個兵,他們有五班從沒有過的自信和自尊,而且在許三多的記憶中,五班從未能列出過這樣像樣的隊形。

  高城半個身子探在艙外立正,一個班用行為表示出來的尊嚴讓他這副營長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對待。

  旗杆下的隊形成才是隊首,如果以往的成才一直緊張不安,一向計算得失,那麼現在他有了另一種氣質——一個比大多數人更清楚自己重心的人。車隊減速,那個隊形敬禮,高城還禮,並且沒忘了拿起車間通話器。高城:"環行半周,以旗杆為基準三百米紮營。注意隊形,別讓一個後勤班斃傻掉。"

  於是車隊執行著他的命令,環行並且在停車時也保持著隊形,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一個師直一線戰鬥單位的自尊。

  高城目光下覷,車艙裡的許三多坐立不安,一臉惶然。

  高城:"許三多,那就是強人了,你的老鄉。被老A打回來,面子丟盡,那就去他的面子,短短幾月,他讓這塊荒地成了訓練部隊寧可繞道都要來的休憩之地。你看他,得失由心,想要的只是一個給自己的答案。"

  成才仍保持著立正,像以前的許三多一樣,那種立正不是給人看的。

  許三多並不看,反而背著窺孔坐下來,他再無法掩飾他的頹喪。

  車停穩,幾個參謀先行下車,高城一隻手把住艙門,看許三多一眼:"魂丟了一樣……許三多,你為什麼回來?"

  "我不知道。"

  "狗總在找到過骨頭的地方轉悠,你呢?"

  "狗?"許三多苦笑,"我差不多吧。"

  "老A這麼差勁?你轉了一圈就找著一臉空洞?"

  "他們不差……是我太熊。"

  "你我是為了什麼?你我不幹,中國軍隊要散了嗎?六一走了,他不走會把中國軍隊吃窮了嗎?沒有大道理,是不是都想給自己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你守著七連圖什麼?我給臉上弄出這大疤瘌為什麼?是不是這件事情不做到底,我們這段人生就和了稀泥?沒了答案?"

  "是的。"

  "你想走,臉上神是散的,還想當兵的人不會散了神。可是七連不再當兵的人也沒誰散了神,七連人不湊合,走時也有答案。像發子彈,什麼瑣碎,什麼想不明白,咱直接穿透了它。"

  許三多瞧高城一眼,高城臉上並無豪情倒有些淒婉,許三多也知道他在想著誰。

  "我真想六一。和好那麼美味的一盤稀泥給他送上,他端起來就糊在我們臉上。他真悍,我當時真想給他跪下……我想說,留下來,我想天天看見你。"

  許三多抱著頭,擠在戰車的一角。

  高城自行下車,並且帶上了艙門。

  指揮車的裝甲並不能讓許三多覺得安穩,只讓他更覺得自己的孤獨。

  師偵營車隊已經在五班駐地旁邊為自己搭好了歇宿的帳篷,正在做最後的收尾,成才帶了五班的人在盡可能地提供幫忙。甘小甯、馬小帥一邊忙活一邊瞟著那輛指揮車,艙門虛掩著停在那。高城從旁邊過去。

  甘小寧:"副營長。"

  高城:"什麼事?"

  他們的眼睛仍瞟著那車,目光神情也近似哀求,高城橫他們一眼,目光轉向了成才:"晚上聚個餐行嗎?"

  成才立刻從忙碌中回身敬禮,他現在成了一個總讓自己繃得很緊的人:"五班已經在為師部的同志準備晚飯。"

  "成才,我說的是一起聚餐,你非得繃成發條還是拒我千里?"

  "聽副營長指示。"

  "我說了算是嗎?那就順個便。"高城促狹地笑笑,"這回隊裡正好有幾個槍法還過得去的傢伙,聚餐完即興一下。"

  "您說過得去那都不是一般的好了,聽副營長指示。"

  路、營房與旗杆,忙於晚餐的兵,五班的兵和師偵營的兵,在草叢中休憩的車輛。

  指揮車的後艙門關上了,但頂艙並未關上,金色的夕照聚成了一束,投射在車裡那個抱頭苦坐的士兵身上,從高城走後他似乎沒動過一個手指頭,但在這個生長於斯的地方,過去和現時讓他胸懷激蕩。

  現時的許三多仍坐在車裡,從窺孔裡看著外邊,他似乎在看自己的過去。

  那時的許三多坐在牧民的車鬥裡,灰頭土臉地和幾隻羊窩在一起,並且在對面駛來的坦克面前畏縮。那個許三多這樣安慰自己:"有意義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情。"

  許三多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世界,窺孔裡的草原,草原中的一條路,單調而堅強地在茫茫中強調出一個方向,它如此清晰。

  草原入夜和薄星,五班駐地飄著笑語和輕聲,火光點點,師偵營和五班一起享受著閒暇。

  餐盒已經空了,高城在檢查幾個士兵剛拿過來的槍械,那都是特地挑出來的新配槍械,配著幾個師偵營最強的射手。高城顯得滿意,看看旁邊的成才:"挑一支吧。"

  成才:"我用習慣的。"

  五班一個兵正把成才那支怪模怪樣的步槍拿過來,高城似乎想笑:"那把槍怎麼回事?骨折了嗎?"

  "嗯,也算是折過。"

  高城苦笑:"什麼叫折過?好吧,燈光條件射擊。"

  四周都靜了,給讓出了一條路來,隨意是隨意,但這關係到兩個軍事單位的比量,觀者又有些緊張。

  成才拿過槍,忽然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副營長,對不起……五班沒配子彈的。"

  高城:"你一發子彈也沒有?"他向他的士兵,"你們信嗎?這裡有個名副其實的槍王,可居然是個不配子彈的兵!都說槍法拿子彈喂出來的,成才,你拿什麼把自己喂成這樣?"

  "報告副營長,因為開槍的機會少了吧,所以格外珍惜。"

  "不止吧。你現在可比在七聯手穩,心穩了,手也就穩,坦坦蕩蕩,比人少些坑坑窪窪。"

  "我不穩。"

  高城搖搖頭,從馬小帥身上抻出一個彈匣,扔給成才。成才換上實彈,一言不發地走向射擊位置,要跟他比量的幾個槍手互相交換著目光,尤其是那支不倫不類的舊槍,從外觀上說,師偵營的頂級射手實在不太看得上這個一身油泥的雜兵和那支槍。

  指揮車上幾個大燈都亮了,幾道光束投射在射手身上,那樣的照明還不如不要,從光明地裡射擊暗處的目標加倍地困難。

  射手臉上有些難色。

  一輛敞篷越野車已經在遠處行駛,加著速,並且不規則地繞行著S線路。不是一般的難,師偵營的幾個射手已經在屏息甯神,成才安靜地站著,把原來的單手持槍改成左手托了步槍的槍管。

  一個空酒瓶從那輛車上打著旋飛出,在星光下閃爍微芒,師偵營射手抬槍尋找目標,成才的槍已經響了,碎片濺飛。車拐著急彎,車上的人也把酒瓶往各個方向扔出,有時一隻剛飛出第二隻已經離手,槍聲響著,一片淩亂中成才的八一杠聲音獨特而有節奏地響著,他用一支自動武器在打單發,而從他開了第三槍之後,師偵營的射手已經只有望洋興嘆,他們就算能開槍,九五式槍的子彈也只來得及追趕那支老式步槍的彈道軌跡,然後從濺射的碎片中徒勞無功地穿著。

  成才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任那車的駕駛員和扔瓶的人耍多少花招,他所做的只是微微調整一下槍口的位置,他現在的射擊狀態和袁朗如出一轍,一種沒有任何牽掛的純粹射擊。

  許三多從指揮車裡的窺孔看著,作為最熟悉成才的人,成才這樣用槍他並不驚訝,他注意的是成才的槍。

  成才現在很善待自己,他學會了珍惜。

  這場射擊已經看得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成才的對手也會因成才錯失一個目標而歎息,但成才沒有分毫錯失。

  瓶子扔得越來越多,快槍聲也響得越來越快,後來已經接近了手指扣動扳機的最大頻率。然後槍聲猛然停了,成才在待擊,但車上再沒扔出任何東西。

  成才又贏了,默然著沒有任何表態,他很難受,因為本來寂靜的人群中在高城明確示輸後開始嗡嗡地議論,一種把他當成人物的目光,夾著兩個現在讓他很不舒服的字"槍王"。

  "我不是的……多點時間練,那也不是什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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