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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許三多壓低身子,狂奔,子彈在他剛立足的地方濺射著火星,然後形成一條延伸的追擊線,對手的槍法同樣精准。

  許三多趴下,從軌道的縫隙下尋找向他射擊的人,看不見人,只聽得細微的從各方向接近的腳步聲。對手和他一樣善於隱藏,而且不是一兩個,是一小群。

  一發子彈打在鐵軌的那一頭,讓人心悸的尖嘯告訴許三多,這不是做夢。

  許三多向一個地方摔出一塊路基石,然後在估計吸引到對方視線時,往那個方向甩出閃光彈。趁著強光,許三多躍起狂奔。槍聲立刻在身後追響,看來對手中仍有不上當的傢伙。

  許三多翻滾,紮進另一間廠房。槍聲戛然而止,對手絕不在一個打不到的目標身上浪費子彈。一隻手撿起許三多剛扔出的那塊石頭,在手上掂了掂。其他人分幾路向那廠房包抄。

  殘破的窗戶外閃現了人影,是同時包括了這間廠房的幾扇窗戶。他們並不急於進來,就算進來也不會選擇易受襲擊的正門。

  第一個人從窗戶裡邁進,警戒,然後另兩個方向同時進來兩個,警戒,他們一直讓所有方向被控制在槍口之下。他們沒穿老A們那種連分子粒子都滲透不進的防化服,僅僅戴著更方便弄到的防毒面具,有的平民服飾,有的套了件工作服,但動作和默契程度絕非平民的感覺。

  但是廠房裡沒人。幾個人的視線上移,盯住了上方懸掛的一個運送車鬥,幾個人打算上旁邊的天梯,幾個人瞄準了車鬥待擊。一個人搖搖頭,拋了拋手上那塊石頭,也就是許三多扔出的那塊。他好整以暇地對著車鬥把石頭砸了上去。

  一聲空蕩蕩的鏗然聲響傳來。那人說話了:"空的。"

  然後他們再無聲息地離開了。

  許三多用手腳支撐著,讓自己懸空在車鬥上,這時他慢慢放開手腳,讓自己落回車鬥裡。

  許三多在廠房裡移動,每一步都是快讓神經崩斷的一步,每轉一個彎都得費上些許思量。那些對手雖然連正面都未曾見過,但實在可怖。

  "我在跟進,穿越鐵軌就抵達主倉庫,完畢。"

  通話器沒反應,許三多也沒指望它有反應,這樣說話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他是在一個類似工人換裝室的小房間,透過氣窗往外張望。窗外是鐵軌,空蕩蕩一覽無餘,沒有任何掩蔽,活脫一個死亡地帶。許三多審視著每一個黑洞洞的視窗,每一處制高點,仍然像剛才一樣,沒有人,但這種沒有人意味著隨時來自任何方向的精准射擊。

  許三多:"聽得到嗎?歹徒很專業,所有入口都被封鎖了,他們的槍手都藏著,必須小心……我不明白,他們只戴了防毒面具,真的,那防不住C3通報的劑量……可能,我是說可能這裡的污染不如甬道嚴重……我想試試看。"他沉默,什麼叫試試看,他唯一能用來測試的工具是他自己。許三多把手摸上了頭罩與衣服的接口。

  許三多:"再重複一遍,派人去537點搶救我的同隊,可能還有救。還有,如果……如果我死了,讓成才,對,就是成才把我的撫恤金給我爸爸……也不知道是多少。"

  好了,他自己也覺得磨唧了,一咬牙把密封口拉開,讓外邊的空氣滲入。等著,等待中毒反應甚至死亡。

  什麼都沒有發生。許三多摘下了面罩,輕吸了口氣,輕微地咳嗽了一聲,那純是心理作用:"我沒死。也可能已經中毒了……可能是慢性的……不過穿著這身太不方便了,我們就像個靶子……"

  他被自己的最後一句話震住。

  許三多進入了工人休息室,他在這間屋裡翻尋,成排鏽得已經變形的鐵櫃,他終於找自己最需要的東西:一件早被主人丟棄的工作套衫,垢得都結了硬塊。

  許三多看著那件衣服:"我在跟進,不能再保持聯絡了,完畢。"他摘下了通話器。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鐵軌上走過,像那些歹徒一樣,他戴著面具,套了件髒汙的工作服,一隻手上拿著一支手槍。那是許三多,面罩下的臉緊張得慘白,但盡可能讓自己走得輕鬆一點,伴之以偶爾的停頓和槍口無目的的虛指,讓暗處存在的槍手覺得自己在檢查什麼。走過鐵軌中段,一個在對面無法看見的槍手便出現在視線裡,十幾米開外,用鋼材和水泥給自己搭就了一道屏障,他自己只露出一張戴著防毒面具的臉和槍口。

  許三多和他對視,然後轉開,並且強壓著想要逃出射界的衝動。兩道目光燒熾著他的後背,那個槍口也一直保持在他的方向。許三多把槍掖了,解開褲子,開始尿尿,這個故示輕鬆的動作最後讓他很不好下臺,因為這樣緊張的時候根本尿不出來。

  槍手:"別尿在這。"

  算是把他救了,許三多走向倉庫區的一個角落,是適於便溺的角落,當然也是更適於尿遁的角落。

  那裡又是一個,縮在廠房的窗戶後,取了一個極刁鑽的射角,只露出半張臉和槍口。

  許三多站住,向他遭遇的第一名槍手揮了揮手,對方並不明白他忽如其來的熱情,但第二名槍手的位置看不見那位,下意識地把這種表現領會成自己人。

  許三多:"這裡行嗎?"

  槍手不耐煩地揮手:"行行。"

  第二名哪知道他說的是尿,索性連槍口也偏轉了。

  許三多幾乎是擦著他的身邊走過。

  走到頭便看見那個炸點,設置得如此明顯,許三多為之錯愕。

  主倉庫前停放的一輛卡車,車上滿載了標示著TNT字樣的木箱,分量之多讓他們根本無需把炸藥搬進庫房,只要在附近引爆,效果都是一樣。也沒人敢襲擊他們,因走火導致的爆炸和他們自發的引爆結果都是一樣。一眼能看見的槍手就有四個,看不見的只好不列入計算,許三多面對的根本不是烏合之眾的恐怖分子,而是軍事味十足的整道防禦。

  許三多:"我到了,這裡無法攻佔……哦,我說話你們聽不見了。"

  許三多看著那地方無計可施,然後看著牆壁上的禁火標誌。

  靠近倉庫堆積的一堆工業廢料忽然開始著火,剛起的火苗就躥到半人高,伴隨著大量的燃燒廢氣和黑煙。這沒能引起任何喧嘩騷動,分出了幾個人去周圍搜查巡邏,但更多的人都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成倍地加強了警戒。居然沒有一個人去滅火,似乎沒人介意自己坐在炸藥堆上。火嗶嗶剝剝地燒著,除了火勢越來越盛,沒有發現襲擊者,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終於有人提著滅火器過去,但火燒了這麼久,已經不是一隻滅火器能止得住了,於是又有第二隻第三只滅火器加入了他們,終於他們最關心的不是一直未發現的來襲者,而是那場人與火的較量。許三多躲在牆根後,無疑,他是這場火的肇事者。他在等待一個騷亂。

  一個歹徒毫無預兆地從他身後跑了過來,閃避不及,許三多下意識摸到腰間的槍,那邊也沖他揮舞著手上的衝鋒槍。

  歹徒:"愣著幹嗎?救火呀!"

  許三多:"啊?!"

  歹徒:"哪個愣頭青幹的?風向變了,車要燒著啦!"

  許三多:"啊呀!"

  許三多忽然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多大的錯,沖向牆邊,搶了具滅火器,放火的傢伙開始與歹徒們一起滅火,而且他實在幹得比任何一人都要熱烈,半個身子快踩進了火堆裡,完全是一副生死搏的架勢。

  風向確實變了,而且火星在天上飛舞著,飄向那輛卡車。不夠滅火器的歹徒們已經在用鏟鎬拍打,那也是杯水車薪。

  歹徒:"不夠看啦!"

  歹徒:"把車開走!快把車開走!"

  他們中間最奮勇的那位滅火者把滅火器往旁人手上一塞,一個箭步躍了上車,發動。

  終於有人看出點蹊蹺。

  歹徒:"站住!你哪隊的?"

  許三多不管不顧,只顧點火發動,一個人已經把半截身子鑽進了駕駛室,被他一腳踢了出去,第二個撲上來的時候,車已經發動。

  歹徒開始圍追堵截,許三多駕車閃避,他實在不是一個多好的司機,為了閃避一名持槍從車頭撲過來的歹徒,居然把車倒進了火堆裡。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車從火堆裡又鑽出來,車廂的蓋布上帶著火苗。

  歹徒:"著啦!"

  "這回真著啦!"

  "停車呀!著啦!"

  停了有鬼了,許三多徑直把車開往開闊的方向,盡可能遠離這間堆滿易燃品的倉庫,身後追著的人,車前閃出攔截的人,鳴著空槍的人,亂成一片。

  車碾上了鐵軌,被顛得幾乎跳了起來。許三多玩命地發揮著自己半生不熟的駕駛技術,那車碾著鐵軌坑坑窪窪地前進。車後的箱子顛得彈了起來,上邊的火苗已經躥得幾百米外都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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