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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於是史今的神情也漸漸變得和伍六一一樣了,一樣的蔑視,還要加上深重的失望,如果你見到一個人真的像鴕鳥一樣,把頭紮到地裡逃避現實,你又能怎麼樣呢?

  史今:「我失望了。我沒見過人像你現在這樣……自欺欺人,逃避現實。沒多大事,用得著嗎?……許三多,我非常失望。」

  許三多沒有動。史今苦笑,一個人發現自己把全部精力用在一件不值得的事情上,就會那樣苦笑。

  史今:「我已經很難做了,從來沒有這樣難做……我想我是在自作自受。」

  史今這回順從地被伍六一拉著,兩人去了醫務室。

  再也沒有人看許三多一眼,容忍終於過了它的極限。許三多又一動不動地待了會,終於拿開捂在眼上的手,看看周圍的空間,他真的像在做夢一樣。而後拖拖拉拉地挪進步戰車裡,裡邊沒亮燈,是漆黑的一團。許三多蜷在中間的鋼制底板上。把後艙門關上並上了鎖。對一個隻會想自己心事的人來說,可防炮彈的全封閉裝甲車體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地方。

  現代車場的路面乾淨得能反射路燈的映光,也映著一小隊沒入庫的戰車剪影。一個憤怒的班副和一個情緒複雜的班長從那中間走過,史今把傷到的那只手塞在褲袋裡,竭力讓自己顯得又輕鬆又自在。

  出了門伍六一才發現,史今痛得臉都變了顏色了,伍六一抓住史今的胳膊要看看傷勢,史今反而甩開了他走開了兩步,看著那條路想自己的事情。

  他看看路燈初上的開闊車場,還未落黑的深藍天穹,竭力讓自己覺得輕鬆,長歎一口氣:「早該輕鬆了。」

  伍六一:「可算輕鬆了。」

  史今急於確定地點了點頭,卻發現自己一直下意識地走在夜影裡,路燈把車場哨兵的影子投得很長,他根本不敢走進那片開闊地。

  史今坐下來。伍六一立刻站住,小心地看著:「很痛嗎?」

  史今:「給我……給我棵煙。」

  伍六一很詫異地拿出煙,當發現史今是用左手來接時,乾脆點上了塞進史今嘴裡,史今吸了第一口,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咳嗽中他的話全被崩成全無倫次的碎語:「人哪……兵哪……六一,我有得選擇嗎?」

  伍六一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深吸了口氣,然後對他的班長和摯友吼了起來:「你魔障了!你瘋啦?」

  車艙裡本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一隻被許三多一併關進車艙的流螢給這裡帶來一線微光。許三多仍然蜷著,看著那一線微光。遠遠的軍令和軍號聲,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遠得似乎與他完全無關。

  那天我發現戰車的另外一個用處,你可以把自己關在裡邊,假裝世界上除了你沒有別人,假裝你已經死了。我不再想爸爸、哥哥、班長、老馬。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想想他們,也會造成他們的負擔。

  我後來常想起那個失敗的晚上,我想,如果我不出來,我的人生會是另一個樣。


  那只流螢終於墜下死了,它早該死了,只不知這之前飛了多遠的路程。許三多沉浸在徹底的黑暗中。然後戰車咣的一聲大響,是被人在外邊踢的,然後又是狠狠地一腳。史今的聲音在車外,是從沒有過的震怒:「出來!滾出來!鋼七連的車不是給你幹這個用的!」

  許三多沒動,也沒打算動。史今似乎在外邊拉艙門,但艙門已經被許三多從裡邊鎖死了。但他沒鎖頂艙蓋,外邊的史今跳上了車頂,在上邊重重地走了兩步,重重地跳了下來。空間太小,他乾脆就踩在許三多身上,然後打開了後艙門,沖著許三多大喊:「出去!把傢伙拿起來!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許三多還是蜷著不動,史今跳出去,然後伸過來一隻左手,他用左手把許三多整個人拖了出去。

  許三多被燈光晃得睜不開眼,史今猛推了他一把,許三多險些摔倒,腦袋在車體上撞出一聲大響。然後那把大錘塞了過來,是史今塞過來的,許三多茫然接住。

  「許三多,你給我聽著!」

  許三多好像沒聽過班長的聲音這麼重,嚇得站住了。

  「你那一錘子傷得我不輕!我不想白挨這一錘!招兵的時候我王八蛋想要你,是你死乞白賴地要來!來幹嗎?來吸他媽的鼻涕流他媽的眼淚?我跟你說白了,我這個班帶得不錯!我還指著它提幹!我不想回家種地!你就真打算一門心思拖死我嗎?」

  這一吼,把許三多嚇愣了,他看著史今,最後搖搖頭。

  這頭搖得讓史今高興了一些了。他說:「別再吸鼻子了,也別抹眼淚!跟我抹眼淚的人太多了,我跟誰抹去?我不是你爸,不慣你的毛病。你容易緊張,緊張是好事,能讓你繃緊了認認真真去做事情。可一緊張就跑,這兵是逃兵,你吸鼻子和做逃兵同義。你給我記著,從現在開始,每吸一次鼻子,你就放棄了一次,放棄十次以上的人不能好好做人,放棄三次以上的士兵根本做不了士兵!」

  「你放棄嗎?」

  許三多搖搖頭。

  「那就把錘拿過來。」

  許三多拿過錘,看著掌著釺的史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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