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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走在路上的時候,史今有些感慨,他說許三多,你今天做得很不錯。班長的話有點突然,許三多一時聽不懂,他說什麼?史今說,最後到了他走的時候,總得有個人送送他。你很寬容,當兵做人這都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許三多明白了,怔了一會。

  往前走是七連,回過頭是三連。許三多覺得自己明白了成才了。他胸裡憋著氣力,可面對世界卻無能為力,於是,他突然大聲地吼道:

  他沒到最後!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

  許三多是從來都沒對史今大過嗓門的,史今突然地就愣在了那裡。對不起,是我錯了,他當然沒到最後。史今意識到了什麼,對許三多說道。史今的態度令許三多一下子回過神來,他連忙搶過話兒:

  我錯了,班長,我不該對你吼。

  我知道你難受。史今說。

  許三多說:他搶不到第一,他是被我逼走的。

  許三多的臉顯得有些沮喪。史今便說:怎麼能這麼說呢?可許三多說:是這樣的。我笨,我總是怕把事情做不好,可我現在想,我幹嘛要把事情做這麼好呢?機會這個詞,我現在明白了,機會是很少的呀!

  許三多說著都快要哭出來了。

  史今知道再說什麼這時都是多餘的,便不再說了。

  許三多並沒打算違抗命令,尤其是被史令傳達的命令。他坐上一輛軍用越野車,就報到去了。越野車的前邊,是師部參謀,正翻看著許三多的材料。但他有點不可理解,他問許三多:你兩次集團軍比武冠亞軍,一次軍區比賽獲得名次,你怎麼還會是個列兵呢?

  許三多不做回答。他正看著車後的團部大門口,他看到他的班長史今正站在那裡不停地對他揮手。

  許三多走的時候,他的團長正在參加一個由更多高層舉行的會議,師長正在談這麼一個議題:舉世皆知,我軍正在掀起一場觸及筋骨的改革,曾經是從遊擊戰模式轉入裝甲化集團化的正規模式,這是個拿來主義。現在是從拿來主義轉為真正適合我國國情的作戰模式,這牽涉到編制。而那場不公平的夏季演習就是試圖改變官兵作戰意識的一個部分。

  團長點頭說:我明白。

  這關係到很多部隊的存亡。

  師長說得斬釘截鐵,這份斬釘截鐵導致沉默。

  沉默中,團長很有些心煩地掃一眼自己眼前放著的列印材料:

  《全重裝部隊是否完全適合低烈度局部戰爭的需要》

  《傳統的偵察部隊是否能滿足C4I戰場的要求》

  每一個,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理性而殘酷的問題。

  而一邊的速記員毫不顧及他這份心情,在把各方發言敲在了螢幕上:

  「傳統的偵察兵是從部隊的精兵裡選拔出來的,比如說B團鋼七連,其實就是一支戰鬥力最強也最能擔負戰場壓力的精兵,可面對現代戰場,一支裝備了自行式光電設備的偵察兵是否更能滿足需要?」

  「答案是肯定的。」

  「我擔心我們在犯裝備萬能論的錯誤,人與武器間永遠有很微妙的關係。」

  「裝備絕不萬能,可裝備是一種準備。」

  「偵察兵應該歸入指揮控制通信作戰系統;「

  「偵察兵是尖刀,但更應該是眼睛!」

  「眼睛不可能作為刀的,那是傳說中的氣功。」

  「偵察兵是眼睛,如果需要尖刀的話,培養像A大隊那樣專業的尖刀。」

  「那麼鋼七連的傳統呢?鋼七連的傳統簡直是咄咄逼人的!」

  「這個問題其實早有答案了,在這幾十年的治軍史裡,已經不知道解決過多少這類的問題。」

  「傳統是可以培養的。鋼七連的榮譽會在新建的偵察連延續。」

  「包括它的連旗,裝備換了但是精神不會換。」

  「裝備換了人得換,操作那些複雜的鐳射紅外裝置可不是傳統偵察兵擅長的事情,那要求相當不錯的物理和化學底子。」

  ……

  黑漆漆的山巒間閃現出一個微小的光靶。

  是許三多在練射擊。立射,臥射,跪射,側身射,急速射,不管哪一種,對許三多來說,那只像是一場雜技。看著一個個被打滅的遊動光靶,後邊的觀摩兵們讚賞不已。

  許三多已經這樣訓練了一個月了。

  他把槍剛一放下,旁邊的軍官馬上伸出大拇指來。

  你怎麼練的?

  許三多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也是班長教出來的,我們班長說,夜間射擊和白晝射擊其實區別不大,還是眼到手到,手到槍到,最重要是心到,如果等目標架到瞄準基線上再開始射擊,那個人不該上戰場,他只好打五分錢一槍的汽球靶……

  聽他這話,靶場響起一片笑聲。

  笑聲打不斷許三多想說的話,他繼續對告訴他們:夜間射擊尤重感覺,打好夜間射擊的兵比打白晝射擊的兵耗彈多好幾倍,可以說他是拿子彈喂出來的。夜霧和水汽會把點狀的燈光升發成一團,我們必須找好這個點和團的區別。資料很重要,那是個驗證,也是接收資訊的一條捷徑,可對一個手裡拿槍的士兵來說,要有槍感,槍感像人生的很多事一樣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也是我們班長說的……

  又有光靶亮起,一陣齊射的聲音終於把許三多的說話聲打斷了。

  團長從師部指揮樓裡出來,他有點心不在焉,他想要走開。值勤兵跑過來,把他存放的文件給他。團長接過那個印著「機密」字樣的牛皮紙信封,心情越發沉重起來。那上邊不光紀錄著會議發言紀要,更要命的是,論證之後遞交軍區,再由軍區核批下來的訣議。

  團長的車停在通道上,許三多正好走過,被團長叫住了。

  團長說許三多,你教了一個月,表揚你的電話我接了三個。許三多撓撓頭,他說是他們願意學。然後問團長,您怎麼在這?團長說我來師部開會。許三多說:我那點經驗早就教完了,明天我就搭班車回去!團長說不用了。他說我已跟師部打招呼了,今天就順便把你一車帶回去。許三多說那不好吧?團長說路上挺長的,我還想有個人說話呢。

  許三多這才樂了。他說那您等我一分鐘!說完撒開腿就跑。團長剛點上煙,許三多提著行李已經回到了團長面前。他早就準備好了。

  路上,團長問他:許三多,你在鋼七連呆得怎麼樣?許三多說挺好。團長說知道你挺好,每季度都拔了旗回來。我是問你怎麼個好法?許三多想了想:跟家一個樣。

  團長呵了一聲,停了一會接著問:……如果沒了呢?

  許三多不理解團長說的什麼,他說怎麼會沒了呢?

  團長說我是打個比方,我是說如果沒了呢?

  許三多的臉色這下認真了起來,半天沒有響聲。

  ……行了行了,你別想了,我就是打個比方。團長歎了口氣,但心情十分沉重。過了一會,又禁不住對許三多說:許三多,我跟你說吧,我還沒當團長那會吧,那天就盼著換新型坦克,現在我這團長也幹了一陣啦,我就開始有點怕換那新型坦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許三多搖搖頭。團長接著說:因為老坦克是四人乘員組,新坦克是自動裝彈的,三人乘員組,那就是說,每四個人中間就得走一個人。我想不出那些被遣走的兵是什麼心情。……你送過兵嗎?

  許三多說我送過我們班長。……老班長。

  哭了嗎?

  沒有。我過二十了,不哭。

  團長哎了一聲:你真是還小。

  顯然,團長懷著十分沉重的心事,但他一時不能告訴許三多。那就是他剛才拿著的「機密」。

  團長在團部大院下車後,司機沒事便與許三多搭訕了起來,他說團長還真是很看得起你啊?也是,每季度都是拔旗大將,不折不扣的尖子。許三多說:我不是什麼尖子。司機以為許三多是害羞,便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呢?我要是下連隊,一門心思就做尖子。

  許三多看著回去的路並不遠,便跟司機說:離連裡沒幾步,我自己走過去吧。司機卻說那不行,團長說了送到連門口的。你不願意聽,我不叫就行了。

  司機說著就發動起了汽車,慢慢地往前開去。

  尖子……不,許三多,我跟你們班長是同鄉來的。

  河北定縣?

  河北定縣。對了,他走了沒有?

  走?上哪?許三多摸不到頭腦。

  復員啊,命令一星期就下來了,他跟我說的……

  話聲沒落,車門砰地響了一聲,許三多從行駛的車上跳了下去,手裡拎著行李飛跑而去。司機頓時目瞪口呆,差點跟迎面而來的坦克親了一嘴。

  許三多沖進宿舍時幾乎撞在高城的身上,看見高城身後的史今和伍六一,他這才眉花眼笑了。

  報告連長!報告班長!

  高城掃了許三多一眼:你在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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