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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三章 紅三連五班

  你去過草原嗎?

  無窮無盡的地平線無窮無盡地來,好像在你身邊潛行。

  潛行的不光是那黃的綠的地平線,還有嗖嗖地飛的螞蚱,我那戰友李夢管它們叫流彈,他只要被螞蚱撞上,就會做出烈士的姿勢,他總是那麼有創意,我真羡慕他。

  還有時時從你腳下躥開的野兔和沙鼠,大腮幫子,躥開幾十米再一動不動地回頭琢磨你,它們看起來有很強烈的好奇心。老馬說那真他媽像許三多。

  老馬是我的第二個班長,紅三連二排五班的班長。

  還有沙雞,那是薛林和老魏的最愛。他倆是我的另外兩位戰友。

  還有……還有狼,狼是李夢他們嚇唬我的一個名詞,老馬說早沒了,可我還是相信有一天晚上站崗的時候,我看見了狼,並不可怕,我們互相盯一會就各有各忙了,方圓幾十公里只有我們幾個,它在這比我更少同類,何況,大家都不缺吃的。可老馬堅持說那是狐狸。

  我是個山裡人,我從來沒想過,地可以這麼平又這樣起伏,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地平線也會這樣生動。這樣的空曠讓人完全信服,草原成了讓我最少疑惑的地方,人沒了疑惑的時候,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可以「有那工夫幹點別的」。

  現在別人說我成了人了,可有些時候,真想再回那裡看看。

  因為我許三多的神話就是在那裡發生的。


  *****

  走進簡易房的時候,許三多簡直看傻了。

  這裡的內務不算太整齊,疊成了豆腐塊的被子被人坐過,床上顯然是幾個屁股痕,桌上放著的那副撲克,說明有人剛才正在打撲克。看見指導員帶著許三多進來,李夢幾個老兵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立正,顯得甚是生分。

  你們班長呢?指導員說話了,說了今天要來新兵的,怎麼也不出來歡迎一下?你瞧這多打擊新同志積極性?許三多,行李放下。

  報告,在外邊沒等著,估計您那車半路拋錨了。說話的是李夢。

  跟著是老魏:報告,這點是集體活動時間,您知道我們除了撲克沒條件搞別項運動。

  薛林說:報告,班長輸了,罰去伙房煮麵條了。

  指導員聽的頭暈:一個人報告不行嗎?一人一句說相聲呢?

  李夢說:報告,指導員,見天就這幾人,都呆出默契來了!

  班長老馬這時進來了:報告指導員,您咋這就到了?我尋思著得黑天才到呢。

  大家跟著老馬,都把手伸給了許三多,嘴裡說了好幾句歡迎歡迎。指導員看著總算松了口氣,說是得歡迎!知道嗎?另外幾個我都沒下車,就這終點站下來一趟。五班長你讓我咋說你好?連個鑼鼓都沒響……說話間,指導員發現老馬的耳後,還貼著一張打撲克時被貼上的紙條,順手就撕了下來。

  李夢,薛林,你們讓我咋說?老馬不好意思了,忙找個臺階。李夢忙敷衍著,說這就敲,這就敲。真的就要去拿,指導員說算了。薛林見指導員一直站著,忙說您坐指導員。指導員說坐哪?坐床上?五班長,你們這可以坐床啦?沒有啊!老馬瞪一眼那幾個,說你們誰又坐啦?幾個兵趕緊把那屁股印撲平了,將撲克收起來,並給指導員和許三多各上了一杯水。薛林說指導員,您喝水,這水含銅量高,也算礦泉水。指導員本來不想喝水的,氣得喝了一大口,說:薛林你小子能吃苦也愛說怪話,我這就傳達個消息,水管子下半年就接到這了,你們可以喝乾淨水了,為四個人接根水管子,別說團裡心裡沒你們。

  您要是再就手給我們接個俱樂部過來,那就好了。

  指導員沒有把話接過去,他給李夢指了指許三多:李夢,帶新同志不,這是許三多,剛從新兵連出來。去熟悉一下戰備環境,別在這雞一嘴鴨一嘴的。

  李夢沖許三多使了個眼神,倆人就出去了。

  一出門,李夢就比在指導員跟前得意多了,他問許三多,剛才在車上往外瞅了沒有?許三多說,一直在瞅。那你就已經熟悉戰備環境了。從新兵連來這跑了幾個鐘頭?許三多問大概得四五個鐘頭。那你也熟悉地理位置了。李夢甩甩手,說這就完了,咱們回去吧。

  許三多卻愣著四處亂看,他說我還沒熟悉呢。

  李夢有點不太耐煩了,瞧你就是個死認真。有什麼好熟悉的?就這麼四間東倒西歪屋,五個……不,你不算……四個千錘百煉的人。此地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離團部四小時車程,補給車三天一趟,卸下給養信件及其它。咱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看守輸油管道,保證野戰部隊演習時的燃油供給,以及日常的例行出操,戰備訓練,巡邏……

  在哪?我說那管道。

  李夢真想拍一下他腦袋,說在地下呢!自動化操作,不用我們管,原來用一個排看著,發現用不上,全撤了。我們的用途就是像麥田裡的守望者,也就是稻草人,往這一戳,起個嚇唬人的作用……累死我了,三天也沒說過這麼多話了,你有煙沒有?

  沒有……有。許三多馬上掏出了煙來。

  李夢馬上點了一支:你自己不抽煙?這煙給老兵預備的?

  許三多傻傻地嗯哪了一聲。

  李夢笑了,還算是可造。我這麼跟你說吧,這任務說驚不驚,說險不險,此地民風純樸,別說敵特破壞,連偷油這類念頭都沒有走過腦子,此地風暴冰雹百年罕見,這地下管道並用不著我們維護。這地方說苦不苦,說累也絕對不累,就是兩個字:枯燥!

  許三多愣愣地聽著。

  有什麼愛好沒有?

  愛好?許三多想了想:沒有。

  那我建議你趕緊找一愛好,要不無所事事的,你呆上五分鐘就得眼冒金星。我跟你說,剛才跟我站一塊那個,你瞧見沒有?他叫薛林,他的愛好是把走散的羊群給牧民送回去,得空就在外邊找,不圖表揚,他就圖跟五班以外的人說個話;班長老馬現在不下棋了,他正研究橋牌;老魏乾脆就愛好一天給人起十個外號……他們都很傻。

  許三多聽得發愣。

  你……您的愛好是什麼?

  別那麼見外的,我叫李夢。李夢忽然間莊嚴起來:我的愛好,說實話,不來這草原我的理想還沒法實現,來了這我就一定能實現了它。

  那是什麼?

  我寫小說。李夢說。

  他說我平心靜氣地開始寫小說。是關於我的人生的,我已經二十一了,我要寫一部兩百萬字左右的,關於我的人生的小說。如果在繁華鬧市,我一定是完成不了啦,可來了這……對,有一位偉大的作家,就是因為坐牢而寫出了傳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許三多想都不想: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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