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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幾個月的新兵連生活很快,慢的是學踢正步敬禮和瞄準射擊的那幾個小時。

  也就在站著佇列的時候,許三多學會了那句很重要的話:這裡的事說簡單也簡單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這話來自目今還罕有好臉子的連長高城。

  腦子最快的幾個很快就意識到,騾子是馬很重要,好好表現關係到我們的以後。這些人裡,就有成才,成才的腦子邊轉就邊覺得需要跟人談談自己的心得體會了,這人就是許三多。

  一天,他和許三多在宿舍背面找個自覺安全的所在坐下。

  成才掏出盒煙,讓許三多先點上。

  許三多卻拒絕不抽。

  不抽也得學著抽,不是要你抽,是給班長排長抽。懂不懂?

  許三多不可理解,說咱們排長可不抽煙。

  那你就給連長抽嘛,三呆子,都來這麼久了,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還想回那山溝溝嗎?我跟你實話說吧,我是打下軍列,看見那滿月臺轟轟隆隆的,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去頂我爸那個村長了。發財也罷,小土皇帝也罷,成才不惦記,成才就明白,男人就該在這轟轟隆隆中幹他媽一輩子。

  這樣的成才讓許三多感到新鮮,他說你說粗口?新兵連不讓說粗口。

  成才說老兵還他媽說呢!連長還說呢!一天能練掉三層皮,說句粗口算什麼?三呆子你別插話,我問你,你喜不喜歡那些個轟轟隆隆的傢伙?

  許三多想想,憨笑道:真給勁。……我還投降來著。

  別提你那投降啦。給勁是吧?那就長點心眼,咱們回頭分兵得給分到最給勁的連隊。

  給勁,想起來咱們在村裡那點摳摳搜搜小肚雞腸,什麼你打我呀,你搶我粘的知了啊,真沒意思。許三多說。

  成才說你別老插話。我冒了當後進的危險叫你到這幹嘛,我讓你長點心眼!

  許三多說我長啊。我爸來信說跟我二哥斷絕父子關係啦,因為二哥不種地去南邊了。可我現在挺明白我二哥那心思。

  誰讓你長這幾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成才給了他一下。

  許三多撓撓頭:我也有點明白你的意思啊,可是……可是我覺得家裡也挺好。

  成才說家裡是好,可要出息就不該想那。這都快二千年啦!沒看電視裡說嗎?人生就是個長跑!長跑誰能讓誰?再來一次徵兵,你看我龜兒子能讓你的!

  許三多有點大惑不解,他說你沒讓我呀。

  成才為此感到有些憤怒,正要說什麼,許三多突然看見操場那邊來人了。成才一瞧是史今和伍六一,忙把許三多給摁在草叢裡。

  然而他們不是沖他們來的。他們在一邊走一邊訓練,他們看到伍六一突然一個撲地,他們知道,那做的是臥射的動作。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樣子,糾正說,肩下沉得太過了,你上那邊沙坑體會體會。這麼再摔兩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離了。說著兩人就跑開了。

  這一眼,兩人又長見識了。許三多說,以前還覺得班長牛皮呢,原來他這麼刻苦啊?成才也頻頻點頭,說明白了吧?我看他也明白,他也想轟轟隆隆過一輩子,他知道這個機會不易,所以他用心著呢。

  機會?

  許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說的機會。

  我都白白的跟你說什麼呢?有個詞叫做生存懂不?

  生存?

  這兩個詞兒令許三多怦然心動,他確實是不瞭解。

  成才突然站起來,一腳有點恨恨地踏在地上,說:許三多,生存不易,機會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點心眼子。我恨不得劈開你腦袋把這句話給塞進去,許三多!

  一個月以後,成才果然就成了班副了。

  新兵連五班,以成班副為基準,靠攏!

  新兵連的操場了,開始聽到班長伍六一發出這樣的口令了。

  成才成班副這時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因為別人在向他靠攏。

  許三多是最後一個,時常邁多了一步,使隊尾產生騷動。

  伍六一便呵斥道:許三多想什麼呢?打槍跑靶,走隊出列,這麼個簡單的佇列你都要錯?許三多試圖辯解,他說,我在看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悄悄地對許三多說,過幾天就分兵了,我也不說別的了吧,我總不能就讓你這麼一路順拐地走去連隊吧?

  誰是騾子誰是馬,顯而易見,成才都班副了,而許三呆子卻一如往昔。好在大家看他還順眼,大家都喜歡他那樣,因為誰都希望後邊還有個墊底的。

  明裡暗裡,許三多成了最後一頭騾子。

  然而,總會有相信能把騾子變馬的人,這種人性格上通常也是頭騾子。

  看著許三多腿間的那條縫,伍六一突然一腳踢在許三多的腿彎上,他說我當兵三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兩腿間這條縫!許三多,你到底怎麼搞的?你也不羅圈啊,你怎麼就是要並出條縫來呢?

  許三多說:報告班長,我不知道。

  伍六一喊了一聲立正,然後蹲在許三多身後,使勁一推,許三多雙膝一彎差坐在他的頭上。許三多躲著,他說我怕癢!伍六一說你用足了勁就不怕癢!你用勁不對,你要使對了勁,我一推你,你會直挺挺往前倒。再來一次。

  這一次,許三多果然木頭樁子似地往前就倒。

  伍六一說,我不是要你倒!我要你把勁用對了地方!歇會歇會!伍六一說完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說許三多,我沒見過你這號的,有時我都懷疑你存心跟我逗著玩。

  ……我笨。

  我寧可你在跟我逗著玩。

  許三多神情很怪地笑笑,其實那笑是個陰謀,是昨兒晚上成才教的。

  你笑什麼?伍六一問。

  許三多說,班長……班長上榕樹鄉的吧?

  伍六一點點頭。

  許三多說,我也是榕樹鄉的!我們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汪汪……淚汪汪……班長……班長抽煙不?

  伍六一一聽就憤怒了,他說閉嘴!全連都知道我們是老鄉!我告你,笨人就不要學別人投機取巧。看老鄉面上我這麼跟你說一句吧,我五公里武裝越野跑了有五千公里才拿到個全師第一,就這今年才轉的志願兵!你以為靠認老鄉就能活下來?

  許三多不太懂,但心裡確定了一件事情:這老鄉不喜歡他。

  後來許三多有了一次給連長糾正自己印象的機會,歪打也有正著的時候,他沒有放過。那天史今正在會議室主持新兵二排的會議,連長高城偷偷摸了進來,但那是瞞不過人的,因為兵的目光自然會看過去。隨即就是一聲報告連長。高城卻裝著在說,繼續說繼續說。史今卻不肯說了,他說本來就是聊個大天,正好請連長發言。高城笑笑,說發言?那我就瞎說。同志們好啊?

  連長好!

  大家現在佇列算有個兵樣子了,也走煩了吧?

  沒煩!

  高城說才怪呢,我都煩了,可這是為了讓你們把個軍隊的精氣神走到步子裡去,走不好,當一輩子兵軍隊裡也不當你是兵。不過也別跟家裡說當兵就是個走佇列,過兩天分到作戰部隊那才叫一個豐富呢,尤其是我那裝甲偵察連,九輛車九門炮,打什麼仗都是沖在頭一個的,那根本就是九座活動堡壘!咱不跟他坦克比啊,咱機械化突擊步兵打仗還是靠的個人,再牛皮的坦克咱步兵反坦克火器就給他收拾了!

  那高城是個好戰的主兒,一講到這些,就眉飛色舞,他說這麼著吧,我就給大家講講這個機步兵訓練課目畫餅充饑吧?槍械射擊、槍械原理、槍械保養和維修;戰車駕駛……正說著,突然發現許三多的嘴裡在嘀咕著什麼,便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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