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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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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百順不理他。他告訴史今,他許三多彈弓打得准,打起槍來也肯定准。還有,記性也好得要命,而且上樹賊快。說著就叫他的三多,爬個樹給同志瞧瞧,快,快呀! 爸進來後許三多幾乎就成了啞巴,聽到這麼一聲吆喝,也沒多想,立刻飛身往院裡的樹上爬去,還真快!史今追到樹下時,他都到了樹半腰了,嚇得史今在下邊連連地叫他:不用了,不用了,小心摔著!樹上的許三多把脖子反擰著,看著下邊的史今。其實他打胯底下看去也能看著,不過他覺得那不太恭敬。 許三多對下邊的史今問道,還爬嗎?史今的話顯然沒有聽。 許百順哇哇地插嘴說:還爬!同志你看這挺行吧? 史今看看表,看這勢頭,覺得是自個該撤的時候了,便說行行,我先回去了,老前輩,這事我們再考慮……這麼一聽,樹上的許三多就犯急了,一急就緊張,一緊張就砰地一聲從樹上摔了下來。這一摔,史今走不了了,急忙趕過去攙人。 許百順一上來就給了三多一個大嘴巴子,罵道:你是找摔還是找抽呢,淨給我丟人! 第二個巴掌下去時,不想卻抽在了史今的手背上了,史今阻止道,別,別這麼教育孩子…… 許百順沒管,只朝著許三多繼續吼著:沒拉!龜兒子,掉兩句書袋子給解放軍同志聽聽。 許三多一邊捂了屁股,一邊便哼哼唧唧地念著:軍隊叫ARMY,中國人民解放軍是ChinaPeople`sLiberationArmy,日本人1941年12月7日襲擊美國珍珠港;一年半後香港回歸祖國,這個協定是1984年9月30日簽訂的…… 史今看著看著,又不忍心走了,他摁著許三多坐下,說:行,行,說說中國人民解放軍……許三多沒等史今說完,就自以為是地答了一句:ChinaPeople`sLiberationArmy,弄得史今只好苦笑。 史今說,我是問你,這七個字讓你有什麼特殊的想法? 許三多愣住了,他撓著頭擦鼻子,因為書上沒寫,那老師也沒教。 許百順在旁邊急得要跳腳,他瞪著兒子,背呀!不是剛都背下來了嗎? 許三多也想跳腳,可他知道,跳也沒用,跳也想不起來。村長終於大笑了。許百順舉起拳頭又要往三多身上湊去,卻被史今阻住了。 史今說,你倒是老實,我以為你至少會說保衛祖國保衛人民呢,別人都這麼說,我知道那叫一個嘴巧,可當兵,至少這句話得會說呀? 許三多低下了頭,仿佛到了末日。 其實你挺不錯的,史今說,我沒當兵那會還不如你呢,你有很多長處,可現在部隊跟我當兵的時候不一樣了,要學的東西太多,學歷往高中上靠。 許三多看著父親從史今的肩膀後瞪過來的凶眼,突然壯足了膽,對史今說,萬有引力是牛頓說的,人家愛因斯坦那叫相對論。 史今說我知道你想去部隊,我也想要你,可我得對部隊負責……話沒說完,許三多又搶了過去,他說我作文能寫一千多字!我會寫童年往事,不信你問我們老師!你,你不要我,是吧? 史今覺得這是明擺的事,而不是什麼要不要的問題。可史今不是這號人,他低下頭,該說不該說的話把臉都捂成了豬肝色了。他說,你爸怎麼說你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你不像他說的那樣。再說了,其實不當兵一樣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的,許三多。 許三多忽然就哭了,稀裡嘩啦中竟哽出了一句讓史今愣神的話來,他說: 我一定做很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 村長覺得大局已定,便伸出手來,說好了好了,人家同志還趕時間呢。 史今剛一轉身,許百順的拳頭就往許三多掄了過來,嘴裡罵著:個龜兒子,你就連當兵都當不上!可史今已經聽不見了。史今擦著汗跟著村長早已往外走去,但他聽得到了許三多的哭聲。許三多的哭聲讓史今心裡一緊,不覺走了回來,他說老前輩,您不能這樣。 許百順說我打我兒子,你管不著! 史今壓著火,再次坐下。 史今說我明白您那心思,你替兒子著急。 史今說你想給他找條路,我挺想給他這條路。 史今說您兒子挺聰明的,他是在這山裡給漚的,你讓他出去,他擦了這塊眼屎,立馬就能成人。可這眼屎他得自己擦。 史今還想說點啥,說點國防建設啥的,可許百順那表情叫他沒了自信。 許百順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他告訴史今,說屁道理呢,說那麼多屁道理還是個不要。 史今只好把什麼話都吃了回去。他跟前還是張桌子,桌子上有幾個酒杯,史今拿起自己那個酒杯,說:總之是對不起老前輩了,我敬您這杯,希望您不要看死了您這兒子。 他說著站起來,乾杯!但膝下那凳子卻礙事。 許三多瞧起來是真喜歡上了史今,趕緊幫史今挪開了凳子,誰曾想史今還想把那沒說清的國防道理再往下說說,他放了杯子就往下坐,就這樣活活地坐在了地上,給院裡的泥地坐出了一個坑來。許百順伸手去扶,沒扶著就樂開了。但嘴裡不敢樂。 他說人活一世,這個兒子還是個龜兒子,我可是頭三年就看出來了! 史今早甩開了他的手。他從來不丟人。他沒這麼丟過人。他也從來不生氣。他沒這麼生過氣。他不知道在跟這老頭吱氣,還是跟躲到院門前那傻小子生氣,那杯酒也和了他心裡的羞臊,一塊往上湧,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了起來,嘴裡竟突然說道: 老前輩,你兒子……你們家許三多,交給我了是不是? 許百順一愣:交什麼交?你要他啊? 史今說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罵你兒子打你兒子,我管不著,你叫我的兵龜兒子,一百八十個不行! 村長倒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說這是醉話,醉話,酒後食言,做不得數的。 史今卻說醉什麼?喝酒不就是個挺?我還有什麼沒挺過?許三多,我跟你說,這不見得是個好事,要了你,你就得玩命!老前輩,我跟你說,一年時間,我把你龜兒子……不,你兒子練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兵! 許百順不由一陣驚喜,暗暗地就擼了許三多一拳。 許三多一緊張,又想擦鼻子,終是沒有擦,只是兩手相互地擊打著。 他高興咧! 送走史今後,那個暮色忽然讓許三多覺得茫然,因為有人在路上不住地問他: 三多,要當兵啦? 許三多不知如何回答,那神情實在說不上是喜還是憂。 遠處是青山蔥籠,近處炊煙繚繞,許三多的家鄉其實是很美麗也很靈秀的一個地方,今兒他覺得,就連前面的同村女孩的腰肢,也讓他感到有一分撩人之意。 正走著,身後又有人喊他:三呆子,要當兵啦? 嗯哪。 許三多答應著,回過頭便勃然變色,成才和幾個狗黨正恨恨地瞧著他。 他喊了一聲成才哥,下邊就不知道怎麼說了。 成才卻抬起下巴,說誰跟你叫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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