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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六

  僕人將子升引入一扇朱漆大門,門上銅釘閃亮,門外鎮府石獅威風凜凜,家丁排列,氣勢逼人。

  古色古香的丁府書房裡,兩壁皆書,精緻的文房四寶,排列在檀木書桌上。正南牆上,掛著一個清朝官員的畫像,提著「故中丞丁公樹卿老大人遺像」,兩旁掛著「詩禮傳家」的中堂、「仁義鄉里,忠烈遺澤」的對聯,和「林隱鄉居圖」等等字畫條幅,芝蘭盆景,點綴其間,處處透著顯赫的家世和歸隱農田的文人雅致。

  「老先生原來是為國盡忠的丁中丞大人後人?」子升不由肅然起敬,「晚生真是失敬了。」

  「哪裡哪裡。」提到家世,丁德庵顯然頗為自得,「丁某不肖,愧對先祖遺澤,倒是這詩禮傳家的祖訓,未敢輕忘,但求守幾畝薄田,溫幾卷舊書,處江湖之遠而獨善其身而已。」

  他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雖說隱居林下,老夫倒是最喜歡跟肚子裡有真才的讀書人交朋友,今天有幸一睹蕭老弟的書法,頗有漢晉古雅風範,令人耳目一新啊!」

  「雕蟲小技,貽笑方家了。」

  丁德庵卻話鋒一轉:「只不過……」

  子升趕緊站起身:「老先生指教!」

  丁德庵揮手讓他坐下:「以如此書法,竟當街賣字,不免有辱斯文了吧?」

  子升道:「晚輩倒是記得,昔時板橋先生亦曾將字畫明碼標價: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扇子斗方五錢。可謂書生亦須作稻粱之謀,子升愚鈍,困於行旅,只好斗膽學樣而已。」

  丁德庵吃了一驚,倒笑了起來:「如此倒是老夫拘泥了。哎,蕭老弟書倒是讀得很雜呀,連這些野趣雜典也記得,不容易。」

  「當著老翰林之面,晚輩豈敢談讀書?」

  「哎,要談要談,讀書人不談讀書,難道還談種田挑糞那些下賤之事麼?對了,老夫近日,正在重讀老莊二經,不知蕭老弟對這兩本經熟嗎?」

  子升道:「也略讀過。」

  「以你之見,此二經,歷代注解,誰的最好?」

  「晚輩淺見,注道德經,無過於王弼,注南華經,無過於郭象。」

  丁德庵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子升他顯然又高看一眼了。

  「方才看老弟的對聯,構思奇妙,老夫平時也好對句,正好擬了幾副上聯,還請指教一二如何?」丁德庵說著,起身踱了兩步,手指室內花草盆景:「我這上聯曰:室有餘香謝草鄭蘭寶桂樹。」

  子升幾乎是張口就來:「晚輩對:身無長物唐詩晉字漢文章。」

  丁德庵不由得點頭,他略一思索:「這句難一點:勸君更飲一杯酒。」

  子升思索了一陣:「晚輩對:與爾同銷萬古愁。」

  「嗯,以李白詩對王維詩,上下嵌合,天衣無縫,好,好,好!」丁德庵也頗有了知音之感,情緒上來了,「老夫還有一聯,是三十年前翰林院的同仁出給我的,當時滿朝翰林無人能對,一時而稱絕對,蕭老弟大才,今日老夫獻醜,請教方家了。」他來到書桌前,鋪紙提筆寫下了上聯,「出題之人,原是遊戲文字,故意要弄出副絕對來,老弟若是為難,也不必放在心上。」

  「『近世進士盡是近視』,四個詞讀音全同,詞性各異,還是個全仄聯?」子升思索著,這副聯顯然讓他一時無從下手,沉吟中,他無意間又看見牆上那幅中丞遺像,突然靈機一動:「晚輩倒是可以斗膽一試,不過這下聯要從老先生的先祖大人那兒來。」

  丁德庵扶著眼鏡,讀出子升的下聯:「『忠誠中丞終成忠臣』?對得好,對得好,對得太好了!」他猛然向子升一揖手,「蕭先生大才,德庵佩服!」

  七

  「潤之,」辭別了丁府,子升興沖沖進了醉香樓,看見毛澤東,他一臉的興奮莫名,「太可惜了,你沒去真是太可惜了!這位丁翰林真是位雅人,學識過人,淵博風雅,不見一面真是可惜了。」他拉過長凳坐下,將一封光洋往毛澤東面前一放:「你看看,這是人家奉送的儀程,一出手,就是二十塊光洋,大方吧?」見毛澤東只是「哼」了一聲,沒有接腔,子升不禁愣住了,這才發現氣氛不對,毛澤東的身邊,還站著互相扶持著默默抽泣的父女二人。

  看著子升不解的眼光,毛澤東義憤地告訴子升:「那位丁德庵的田,不管你豐年災年,那是一粒租子都不能少。這幾年,年景不好,這位老爹欠了他十擔穀的租還不上,利滾利,驢打滾,就算成了一百多擔的閻王債。這位老爹進城來求他姓丁的寬限寬限,他卻看上了老爹的女兒芝妹子,逼他拿芝妹子抵債,芝妹子還不滿十四歲,居然要去給他七十歲的人做第十三房,他也下得了這個手啊!」

  「爹……」芝妹子撲進父親懷裡,父女二人抱頭痛哭。

  子升一臉的難以置信:「怎麼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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