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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全校徵文?居然要我們的學生,要我們親手教出來的學生為日本的狼子野心唱讚歌!這樣的啟事,竟貼進了一師的校園,我一師的傳統何在?我一師的光榮何在?這座千年學府之浩然正氣何在?」 楊昌濟的聲音越來越大,在回廊之間直震盪開來。

  三個人從窗子裡看進去,只見孔昭綬一動不動背向眾人,仿佛一尊泥雕一般。楊昌濟激動得在那裡走來走去。

  「恥辱啊,這件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事先知道?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為什麼不敢面對大家?你不是這種人啊,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在怕什麼?」 楊昌濟敲著桌子說。

  孔昭綬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楊昌濟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將孔昭綬的身子扳了過來,大叫道:「昭綬!」

  猛然,他愣住了。所有的老師也都愣住了。

  ——兩行淚水,正靜靜地滑出孔昭綬的眼眶,順著他的面頰淌下!

  「你知道嗎?他的手指這麼一勾,就殺了二十二個人,因為他們沒飯吃,他們搶了點米,他就這麼一勾,二十二個人,二十二條命,就這麼一勾……」孔昭綬喃喃地說著,整個人都籠罩在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怖之中。忽然他猛地一拳重重砸在自己頭上,聲嘶力竭地叫道:「我是個膽小鬼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楊昌濟扳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覺地滑落下來。

  毛澤東沉默一時,握著報紙,直闖進門去。

  「潤之?」楊昌濟不覺一怔。孔昭綬聞言也抬起頭來。

  「校長,這是剛收到的報紙。」 毛澤東遞過報紙。

  「原來這樣!」 孔昭綬接過報紙看時,湯薌銘的種種企圖刹那間都明白了。孔昭綬沉默片刻,將報紙遞給了楊昌濟,忽然一躍而起,沖出了校長室,直奔公告欄,這時欄前仍圍滿了學生。孔昭綬排開人群一把將告示撕了下來。面對滿是驚愕的師生們,孔昭綬目光如炬,向追上來的方維夏說道:「維夏,馬上起草一份徵文啟事——標題是:《就五·七國恥征文告全校師生書》!」

  方維夏聞言大聲應道:「是。」在場的師生都轟然歡呼起來!

  四

  整整三天,一師的師生都在忙亂之中,所有的文學老師連夜閱評,學生們自發的組織起來協助裝訂,整理,大家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仿佛形成了一種默契,把所有的恥辱和憤怒放在心裡,用更多的行動去洗雪。到第二天上午,方維夏便將一本藍色封皮、裝幀簡潔的《明恥篇》拿到了孔昭綬的辦公室:「校長,國恥徵文印出來了,這是樣書。」

  孔昭綬接過來仔細翻看,點頭說:「不錯。」他沉吟一時,問道:「潤之在哪裡。」

  「他們在禮堂為明天的全校師生五·七明恥大會準備會場。我去叫他來。」 方維夏說道。

  孔昭綬擺擺手說:「不用了,我去找他,順便看看會場。你去忙你的吧。」說話間站了起來,方維夏點點頭,卻眼看著孔昭綬,半晌站著不動。孔昭綬怔了一怔,說道:「維夏,你還有事?」

  方維夏搖一搖頭,遲疑一時才緩緩說道:「校長,你沒事吧。」 孔昭綬又是一愣,但瞬間他明白了方維夏的意思,微微一笑說:「維夏,謝謝你,我沒事。」 方維夏沉吟一時,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了房門。

  孔昭綬看著他的背影,由不得心頭一熱,從昨天到現在,他從每個老師和學生的眼裡都看到了一種關心,雖然沒有一個人說出來,只是埋頭做事,然而他可以明白的感受到,大家都在替他擔心。他拿起那本《明恥篇》來,心中忽然感到一絲欣慰,隨即關上門向禮堂而來。

  禮堂外露天擺放的桌子前,蔡和森正在寫著大字。地上攤著長長的橫幅,毛澤東、張昆弟等人正將他寫好的大字拼貼在橫幅上。孔昭綬站在蔡和森身後,也不說話,只看他寫字。

  「校長。」毛澤東幾個人抬起了頭。孔昭綬笑笑說:「寫得不錯啊。」一時向毛澤東說:「潤之,你那裡先放一放,來給這本《明恥篇》題個引言吧。」說話間把書遞了過來。

  毛澤東愣了一下:「我來題?」

  「對,你來題。」 孔昭綬拿起架在硯臺旁的毛筆,遞到了毛澤東面前: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就不會有這次國恥徵文,所以,應該由你題。」盯著孔昭綬為他翻開的書的空白扉頁,毛澤東沉吟了一會兒,接過了毛筆。大家都圍了上來。

  毛澤東奮筆疾書,一揮而就,《明恥篇》的扉頁上留下剛勁有力的十六個字。孔昭綬讀出了聲:「『五月七日,民國奇恥。何以報仇,在我學子』寫得好,寫得好!」

  就在這時,只見劉俊卿慢慢挨了過來,叫道:「校長。」

  孔昭綬回過頭來:「是你,什麼事啊?」劉俊卿小心捧著手裡的文章,恭恭敬敬遞了上來:「我的徵文寫好了。」

  「徵文?不是早就截止了嗎,你怎麼才送來?」 孔昭綬呆了一呆。「截止了?哎,不是有一個星期嗎?」 劉俊卿急忙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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