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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病(13)


  「真的,我寧願你這病不會馬上好,至少……要等幾年。如果這樣,你是不是就當不成神父了?那樣的話……就算有什麼事,原本會讓你很難過的事,只要你的病不好……你就不會……」

  「哦?什麼事?要我的病一年都不許好?」

  「嗯,也許要三年,或者五年?」

  「哇,好過分哦,那麼長時間……」

  安德列看著銀荷,孩子似頑皮地笑著。銀荷也對他淡淡地笑著,可是心裡卻在哭泣。三年,五年?如果在這段時間,安德列的病治不好,那麼,當自己離開他時、永遠地離開他時,他是不是就不會感到難過了?

  雨漸漸有些小了,銀荷、安德列與幾個醫生一起,用手遮住頭頂,在雨中奔跑起來。

  宇振已經在醫院等了很久了。他望著窗外的雨滴,擔心著銀荷的身體,心裡感到萬分焦急。他看到愛絲黛爾修女脖頸上正好戴著那條十字架項鍊,就裝作無心地問了問。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這兩條項鍊原來是安德列父母當年的信物。

  「難怪他這麼珍惜呢!原來如此!」

  宇振心裡酸酸的,因為即使銀荷從來不說,他也知道,她是如何在意這條項鍊。畢竟是和安德列相關的惟一信物啊!而且,它的意義都那麼非常。宇振有些坐不住了,他在診室裡走來走去,焦急不安地等著銀荷回來。

  忽然,他呆住了。雨中,安德列和銀荷正朝這邊跑來。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打在身上,一定很涼很涼吧?可是他們好像一點都不介意,靠得很近,一前一後地跑著,還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聲。宇振站在門口,心痛不已。為什麼,銀荷只要和安德列在一起,就會比跟自己在一起開心呢?難道自己永遠佔據不了她的心?宇振一臉落寞,走出了診室,任雨滴打在臉上和身上,徑直朝停車場走去,在安德列和銀荷發現自己之前……

  銀荷從愛絲黛爾修女那裡聽說,宇振等了自己好久,然後很傷感地離開了。她不放心,就冒雨來到了宇振的家裡。只有幼莉在家,她告訴銀荷,宇振一直都沒有回來。看到銀荷姐姐被雨淋濕,冷得發抖,幼莉就把哥哥的睡衣拿過來,給她披上。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已經很晚很晚了,可是宇振還有回來。銀荷起身想告辭,忽然,「啪」地一聲,從睡衣兜裡掉下來一樣東西。銀荷疑惑地撿起來看,好像是一封信。信紙的表面皺巴巴的,好像被用力攥過一樣。從四周淡淡的黃色折痕可以看出,這封信一定有一段時間了。銀荷疑惑地展開來看, 剛看第一眼,她的心臟就「突突突」地跳了起來。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字體!是夢裡都能認出的字體!

  銀荷呀,雖然你希望,就這樣讓我離開,可是,沒有你送別,和我說聲「再見」,我還是無法安心離開。雖然說聲「再見」很傷感,我也不喜歡聽這個字,可是……

  你曾經對我說過,我們相遇的那天,是我把你給找了出來。其實,我一直都想對你說,與其那樣說,不如說是——是你把我給找了出來,真的!那時,我是那樣孤單,一直都封閉著自己……可是,你來了,一切都不同了!其實,從那天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了:在這世界上,對我來說,我惟一需要的,永遠不能失去的,只有你,只有你一人!

  現在,我就要離開了,我要到很遠的義大利,在那兒的教會,度過一年的時光……一年之後,如果你讓我回來,我一定會再回來,永遠都不離開!

  偌大的別墅裡,空蕩蕩地好不冷清。同以往一樣,只有父親鄭明宇一人,坐在地上借酒澆愁。宇振全身被淋個濕透,雙眼發紅地向父親走了過去,沉聲說道:

  「父親,回家吧!」

  「家?幹嗎要回家?」

  「……您不是說我最像您嗎?現在還那樣想嗎?」

  「不嘍……從前……只是想安慰自己,才那樣說的。」

  「可是,為什麼我……我覺得我和您很像?為什麼我覺得我們倆越來越像?都是你的錯,一切都因你而起,嗯?……」

  宇振越說越激動,漸漸失去了理智。他兩眼充血,狠狠盯著父親。鄭明宇惺忪的眼神,被他的話刺激了,變得漸漸冷酷無情起來。

  「是的,一切因你而起,所以,一切必須由你了結!他回來了,安德列——那個傢伙,他回來了!!」

  和從前很多個時候一樣,安德列靜靜地坐在臺階上沉思。銀荷慢慢走近他,遞出了那封信。安德列看了一眼,眼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開口說話。

  「為什麼不告訴我?知道我沒看到這封信,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隱瞞?」

  「怎麼說?那封信裡,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心,也有宇振的,不是嗎?銀荷呀,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懂了。可是……要是早點看到多好!要是早點看到,一切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知不知道,現在才看到它,我有多難過!安德列,我要對你說,說出我心裡的話!我看到這封信,我再不能騙我自己!真的……我騙不下去了。我沒有忘記過你,一刻都沒有!」

  「可是……我已經忘了。銀荷呀,我都忘了,從前的一切,包括你……現在,對我來說,沒什麼讓我掛心的,除了天父。我不是已經選擇了嗎?現在,我很好,真的,很好。心,再也不像從前那麼累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懂了。」

  「銀荷呀,你知道,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累,我很喜歡你,或者說,很愛很愛你,可是,就因為這些,我累到了極點。為了壓抑這樣的愛,我忍受了太多太多……現在這樣子,對大家不都很好嗎?嗯?……」

  銀荷感到一陣眩暈。全身都痛了起來。心,好像被一點點撕裂,一滴滴地滴著鮮血。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靈魂好像飛走了,只剩下一具空殼。好像嚴冬的一棵孤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樣,銀荷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更沒有任何感覺。她哭泣著哀求道:

  「……不要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輕易對我說,你愛過我,求你了……」

  「銀荷呀……」

  「這麼多年,沒有你的日子,我一個人,依靠著這個活過來,有多辛苦,你知道麼?……那時候,你從沒對我說過,你愛我……往後,也永遠不可能再說……你知道,我想到這些,我有多難過?……直到現在,我還一直記著那些日子,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忘不了,真的忘不了……即使你已不再愛我,不會再愛我,請你,也求求你……別再對我說出來。」

  銀荷悲傷地抽泣著,似乎喪失了全身力氣,哀傷地轉過身去,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她的背影,在夜風中不停抽動著,仿佛一隻寒風中顫抖的受傷小鳥一樣,無助而哀傷。她的眼淚一路飄落,散發到夜風中,重重地打在安德列的心裡。

  安德列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似乎遺忘了一切。愛,有多甜蜜,就有多殘忍!為什麼擁有的時候不能好好地握住,等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安德列呆呆地望著,他不是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痛苦了麼?可是,為什麼此刻心卻有如刀絞般疼痛。在那些日子裡,在被思念和痛苦折磨到快死的日子裡,安德列忍受的是怎樣的煎熬,他已不能再對任何人說。

  那團霧,好像又湧上心頭了。是什麼呢?熱熱的,可是他看不到,也抓不住。好像沙漠裡的海市蜃樓一樣。忽然,安德列感到臉上熱熱的,他一驚,忙摸了摸臉頰,天哪!眼淚,真的是眼淚!安德列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流淚了。可是,今天,在心愛的女孩兒面前,傷痛、悔恨與愛,交織在一起,終於化成鹹鹹的淚水,盡情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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