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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錢師爺撓著頭道:「老父台,我聽說喬致庸這人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此事很難說呢,最好您老人家親自出馬,去喬家堡見一下喬致庸,我去了恐怕沒有這麼大的面子。」趙爾泰不禁詫異:「你覺得這件事比海防捐還難?這是買賣,好歹咱們還有東西賣給他呀。」錢師爺微微有點尷尬,但沒有再多說什麼。

  過了兩日,趙爾泰在喬家大院氣派的外客廳內坐定,呷了半天的茶,看著有點納悶的致庸,終於開口道:「下官聽說,喬東家自小也是十年寒窗,一心想考取功名;可惜兄長早亡,不得不棄儒從商,這事真讓下官替喬東家惋惜呀。」致庸笑容落下,淡淡道:「啊,致庸謝縣太爺惦記,不過此事已經過去好久,商民已不再想這件事了!」趙爾泰搖頭打著官腔道:「那可不行。俗話說得好,學得文武藝,售與帝王家,這天下的讀書人,哪個十年寒窗不是為了做官?喬東家,我今天就是為這個來的。我有辦法讓你不用受科舉之苦,也能進入仕宦之列,朝服頂戴,榮冠鄉里。」致庸聞言一驚,忍不住回頭看了茂才一眼,接著笑道:「太爺,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我這人是個直性子,你這麼繞來繞去,我實在不懂!」

  趙爾泰撚須道:「好好好,我就喜歡喬東家這樣直來直去。那我也不掖著藏著了,就直接把這件喜事抖出來吧——近日朝廷體恤下情,恩准像你這樣有志于為國效力卻又不能從正途上謀取官職的人,可以捐助若干銀子給朝廷,以助軍用。朝廷會按照你捐助銀量的數額,讓吏部發文,賞給你一個二品以下的官職,當然這是虛銜。不過虛銜也是官,朝廷裡有名錄,省道府縣將你視作官紳;就是去世的先人,也能因之蒙受皇恩,牌墓增輝。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致庸與茂才對看一眼,神色為之一變。致庸道:「老父台,你是說朝廷下了旨,像我這樣的平民百姓只要願意花銀子,都可以買個二品以下的官職?」趙爾泰到底有點難為情道:「事情是這個事情,可如果你要這麼一說,朝廷好像……好像就俗了。」錢師爺趕緊幫腔:「喬東家,你這樣做了,也是給太爺面子,朝廷來的差事,這官要是賣不掉,收不上去銀子,這不是讓太爺坐蠟嗎?」

  趙爾泰一聽,回頭訓道:「瞧你瞧你,把這事情越說越俗了!」錢師爺趕緊住了口,趙爾泰停了停,接著撚須微笑道:「喬東家,你不在官場,這事可能聽來稀罕。其實一點兒也不稀罕,我都問過了,早些年間水家、元家以及太谷曹家,好多家都花銀子買過官,曹家、水家還給祖宗買過五品通奉大夫的虛銜,為的是墳上好看些。」致庸心中的怒氣一點點顯露出來。趙爾泰道:「喬東家,你在海防捐上這麼捨得,在這捐官的事上,該不會捨不得銀子吧?」

  致庸猛地起身,聲色俱變:「老父台,這拿錢買官的事,致庸斷斷不能從命!不是致庸捨不得銀子,縣太爺久讀聖賢之書,自然知道官職乃國家重器,只能通過正途得到。如果天下人誰都能用錢買到官,這個國家還有什麼指望?天下萬民還有什麼指望?」趙爾泰不禁變色:「那你的意思……」致庸擲地有聲道:「致庸雖然做了商人,可仍然是讀書人出身。我不會永遠都做商人,十年之後,待我的侄子景泰長大,我會把喬家的生意交付給他,回去走科考之路!那時我自會憑著學問,考舉人中進士謀個一官半職,下為蒼生造福,上為朝廷效力。老父台,這種賣官鬻爵的事一定不是皇上的意思,恕致庸不能從命,請回吧!」茂才冷冷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慢慢起身,做出送客的架勢,趙爾泰鬧了個大紅臉,看看錢師爺,拂袖而去。

  喬家大門口,趙爾泰氣哼哼地走出喬家大院的門,錢師爺張望了一會喪氣道:「老父台,上轎吧。」趙爾泰回頭看看:「等等,喬東家也不來送送我?」錢師爺道:「這個喬致庸,太不懂道理,老父台今日前來,本是給他面子,他反倒不讓老父台下臺。」趙爾泰久等致庸不出,自己走去上轎,反而開始心平氣和,道:「別這麼說,要論今日有一人備極醜態,那也是我。喬致庸竟然連送也不送,倒是可愛。好吧,不送就不送,咱們自個兒走。」錢師爺笑道:「喬致庸如此無禮,老父台竟然不惱,反而誇他可愛,老父台真是高人啊。」趙爾泰聞言道:「我可算不上什麼高人,沒做官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是誰;將來有一天不做官了,我也知道自己是誰;而眼下呢,既然做了這麼個七品小官,就只好時而是人,時而是鬼,牛頭馬面,不可名狀,讓喬致庸笑話也沒什麼了。」說著,他在轎內坐穩,吩咐道:「起轎吧。」

  錢師爺有點拿不准他了,發了一會兒愣問道:「老父台,喬致庸今天對老父台如此無禮,難道老父台就不想治治他,給他點教訓嗎?」趙爾泰一笑道:「我要是個無恥小人,就想辦法治他了。可治了喬致庸,他還是不會拿銀子買這個官兒,那我就白做了一回無恥小人了,這不划算。說不準哪一天朝廷又要收海防銀子了,我還用得著他呢!」錢師爺這會心中總算明白過來了。

  3

  趙爾泰他們走了,可致庸和茂才在客堂內仍舊呆立著,半晌茂才突然痛聲道:「現如今,君不君,臣不臣,這樣下去世道如何了得,真讓人灰心啊……」致庸半天不語,突然想起什麼,起身道:「你先坐會,我去趟學堂!」茂才點點頭,很快又自顧自發起呆來。

  致庸打發長栓找出一件狐皮袍子,夾著走出去,剛到街角,就與哭著的景泰撞個滿懷。致庸一把抓住他,吃驚地詢問起來。景泰抹淚哭道:「二叔,四大爺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致庸皺眉:「是不是你淘氣,不好好念書,你四大爺打你板子了?」景泰搖頭,委屈道:「不是。我正在那好好念書,四大爺喝多了酒,走過來說我是生意人家的孩子,讓我早點回去學算盤算利錢……二叔,他們瞧不起人!」致庸大怒:「真的?」景泰剛要回答,一群歇課的孩子跑出來,還在起哄:「做生意的孩子,快回去算利錢呀,早也算,晚也算,鑽到被窩還在算……」致庸眉毛豎起,大喝一聲:「走,景泰,給我回去!」景泰抹著小臉,又哭起來。

  沒走兩步,一個身上裹塊花裡胡哨土布的叫花子,一頭撞過來,抓住致庸道:「大爺,大爺,行行好,給個買燒餅的錢。」致庸問圍觀過來的鄉親:「他是哪裡人?」圍觀的人都笑起來,七嘴八舌道:「二爺,這花子逛到這裡好幾天了,他說是平遙王家的後人,說他家往上數三代,是山西商人中的首富呢!」叫花子見他們譏諷他,喊:「怎麼著,你們還甭不信!瞧瞧,這是什麼?你們認得嗎?」說著,把身上披的那塊花裡胡哨的土布攤在地上,吆喝道:「瞧瞧,這是一張《大清皇輿一覽圖》,這上頭劃的紅道道,都是我高爺爺當年經商走過的地方!騙人?騙人還會有這張圖?」

  致庸蹲下去眯著眼睛一看,不覺大驚,只見那塊土布上,真的有一幅手繪的《大清皇輿一覽圖》,大清疆域一覽無餘,上面還標有一條條藍線和紅線。致庸大大激動起來:「你真是平遙王協王老先生的後代?這張圖真是他老人家留下來的?」叫花子急扯白臉道:「我當然是了,我叫王栓,我爹叫王家瑞,我爺爺叫王遠翔,我高爺爺就是王協,不信你去平遙的王家疙瘩訪訪!這高爺爺還有瞎認的?」致庸點頭問:「你這張圖賣不賣?」叫花子一眼瞅見致庸懷裡的皮袍:「這是蒙古產的狐皮,好東西!你想要我這張圖,就把皮袍給我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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