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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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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 隔天,高瑞約馬荀吃飯,不料馬荀一進門就看見致庸在裡面坐著。馬荀一愣,卻已被高瑞拉了進去。馬荀進了門仍不肯坐下,道:「店裡的規矩,掌櫃的吃飯,夥計們都要站著的!」致庸笑:「好容易讓高瑞把你約出來,這一條就免了,坐下。」 馬荀想了想,終於坐下。酒過三巡,致庸直言道:「馬荀,說吧,我要怎麼辦,你才會不走?」馬荀笑著搖頭。致庸哼了一聲道:「我先把話撂這兒,我不會讓你走的!」馬荀色變:「誰都知道東家寬心仁厚,不會強留馬荀。」致庸笑笑:「那可不一定,說吧。說出了道理,我就放你走;說不出來,你就走不了!」馬荀猶豫再三,終於直言:「東家,其實就是我不說,這層窗戶紙早晚也要捅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們這些夥計,從小拋家舍業,到包頭荒遠之地學做生意,千辛萬苦,又有種種店規;不能帶家眷,不能聽戲,不能喝花酒,不能會窯姐兒,大家一年年的,忍過來了,為了啥,不就是為著一個利字……」 致庸伸手制止他,喝了口酒問道:「這我當然明白,可是為什麼總是夥計辭號,掌櫃的差點把複字型大小弄得破產還債,也沒有一個真想辭號?」馬荀聞言笑了起來:「東家,這您都不知道?做生意的規矩,東家出銀子,占的是銀股;掌櫃的出任經理,以身為股。他們不願意辭號,是因為第一他們的薪金比夥計們多十幾倍、幾十倍;第二他們頂的還有身股,四年一個賬期,能和東家一起分紅利。我要是掌櫃,也不願辭號。」致庸聽得出神,放下筷子道:「哎,為什麼就不能讓夥計也按勞績頂一份身股,到了賬期參加分紅?」 馬荀一怔,笑了笑不說話。這時嘴裡塞滿了烤羊肉的高瑞嘟噥道:「馬荀哥,你說啊,我們都聽著呢,喬東家什麼話都能聽進去的。」馬荀笑著在高瑞頭上敲一下,直言道:「要是夥計們都能頂一份身股,參加分紅,我們這些人當然求之不得,可東家和掌櫃的利就薄了!東家怎麼連這一層也想不到!」致庸想了想,問:「馬荀,你想在生意裡頂多少身股,才願意留下?」馬荀大為驚喜:「東家,你真願意讓我這夥計也在生意裡頂一份身股?」話剛出口,他又氣餒了,嘟噥道:「這不可能,全天下的晉商都不會同意的!」 致庸撈起一個烤包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道:「我不問你這個,我問的是像你這樣的夥計,自己覺得該頂多少身股?」馬荀忍不住遐想:「東家,要真有那一天,我覺得自個兒能頂二厘身股就滿意了。四年一個賬期,上一個賬期每股份紅一千二百兩,我有二厘身股,就是二百四十兩,比我四年的薪金加起來還多一百六十兩,我老家一家大小,一年四季就開銷不盡了,還可以買房子置地。真有這麼些銀子賺,打死我也不走!」致庸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酒喝到這會兒,才喝出點意思,回去我要重訂店規,在生意裡給你二厘身股!」馬荀一聽簡直呆住了,旁邊的高瑞淘氣,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方才「哎呀」一聲回過神來。 2 當日致庸將馬荀的辭呈交給顧天順,顧天順草草看了看,便把辭呈放下了,不介意道:「東家,凡是從小來店裡學生意的,四年師滿後只要本人要走,東家和掌櫃的都不便強留。這是規矩。」致庸忍不住道:「為什麼?我們複字型大小養育出來的人才,放出去幫別人賺錢,那我們不成了傻子?」顧天順笑笑:「東家,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鐵打的商號流水的夥計。店裡少了誰,都不是做不成生意!」致庸看看他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他呢?有辦法嗎?」顧天順皺眉道:「東家,我複字型大小別的沒有,人有的是!生意場上歷來只有夥計求掌櫃的賞飯吃,還沒有聽說哪一家掌櫃的死乞白賴去求要走的夥計留下來!那成了什麼道理?」致庸看著他,道:「顧掌櫃,馬荀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顧天順越聽越不順耳,終於面色漲紅態度強硬道:「東家,馬荀再好,也只是個跑街的,他的能耐還能大過我們這些掌櫃?」致庸對他徹底絕望了:「好吧,你可以走了。」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顧天順也不勝其怒,忿然離去。致庸看看茂才,怒道:「天底下最稀有寶貴的就是人才。看見人才離開他竟然一點也不心疼。」茂才道:「複字型大小出的許多事,都和這位顧大掌櫃有關係!那麼多分號掌櫃敢知法犯法,也都是因為他。」致庸道:「茂才兄,看來複字型大小需要一場大改變,一些陳規陋習,一定得破;一些新規,一定要立,古人雲不破不立,不然我們就做不成大事!」茂才點頭,遞過一張單子。致庸飛快地看完,抬起頭,目光明亮道:「好!我們就照著單子上的事,一件件做起來!」 次日,複盛公後院小飯堂內盛設筵席,當著眾位分店和總號的掌櫃,致庸站起,道:「諸位,一是我來了這麼久,一直沒請大夥吃頓飯,前一段買賣高粱,大家辛苦了,今天補一補這個情;第二是複字型大小內部的有些大事,要和諸位商量!」眾人的注意力馬上集中起來。有人私下議論:「東家是不是要選大掌櫃了?」顧天順咳嗽一聲,臉微微有點紅。眾人當下不再說話,接著致庸拿出那本密賬,搖晃道:「最近我和孫先生在總號和備分號走了走,把聽到的和看到的事情都記下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諸位,我本來不想勞煩各位,可現在發覺不行!要知道,咱們複字型大小這些年出的花花事兒還不少呢!」顧天順警覺起來,掌櫃中不少人開始緊張。致庸朗聲道:「既然都是咱們的家窩子事,我就給大家念念,家醜不外揚,今兒只在自己人小圈子裡亮亮家醜。目的只有一個,把事情講出來,和我們的店規比對比對,以後這樣的花花事,是不是還要再有!」 場內響起一片議論聲。致庸環顧眾人,道:「大家安靜。既然是亮家醜,我就先從總號開始。第一條,違犯店規,任用私人。店有明規,任何人包括東家和掌櫃的在內,沒有東家和掌櫃的協同商議,店內不得任用私人。總號顧大掌櫃卻將自家兒子的小舅子張二狗,小名二狗子,安插到複字型大小通順店當夥計,結果發生了和客人撕扯、強買強賣之事。顧大掌櫃,有這事嗎?」顧天順頭上開始冒汗,站起,語氣卻也強悍,道:「有。」致庸看他一眼,繼續道:「你請坐下。第二條,違犯店規,私自借貸,造成虧空。總號大掌櫃顧天順,不和二掌櫃、三掌櫃商議,不顧對方信譽不好,私自貸銀八萬兩,給東城商號萬利聚的吳東家做羊毛生意,結果到了現在,八萬兩銀子無法追回。顧掌櫃,這一條有嗎?」 「有。」顧天順又一次站起,致庸哼了一聲,不再看他道:「第三條,違犯店規,跑出去喝花酒,捧戲子。總號大掌櫃顧天順,常年視店規為無物,明明喬家自祖上以來,店規裡一條條寫明不准逛窯子,不准喝花酒,除非應酬客人不得聽戲。但顧天順還是私自跑出去喝花酒,捧戲子,用的卻是公中的銀子。顧掌櫃,有沒有這事?」顧天順這次沒有出聲,終於低下頭,汗如雨下。 一時間,眾掌櫃皆低頭不語,一個個腦門出汗,場內鴉雀無聲。致庸看著眾人道:「大家也別低著頭,我看下面的也不要念了,各人的賬各人清楚。現在我把這本賬燒了,從今以後,舊事不提,但誰犯的錯,回去馬上糾正。任用的私人,一律清退!再發生這樣的事,誰做的誰就請辭好了!」說著,他將密帳本放到火燭上,看著它一點點燒毀。眾人抬頭,吃驚地望著他。 致庸環顧眾人,接著高聲道:「現在商議第二件大事。複字型大小的店規還是多年前我祖父貴發公和當時的掌櫃、夥計共同訂立的,今天時過境遷,有些該廢除的,卻沒有廢除;有些該修訂的也沒有修訂;有些條款寫在紙上,本來不錯,但大家卻不遵循,形同虛設。我覺得今天機會挺難得的,咱們東家、掌櫃的都在,我提議乾脆把店規重新修訂一番,以後大家全體遵守,再有違規者,幾輩子的交情,就講不得了!」眾人稍稍活躍,有人喊:「對!這件事早該辦了!」致庸道:「無論一國一家還是一店,要想興旺,必須用人,用人就要兼顧東家、掌櫃、夥計三方利益,我提議,在店規里加一款,學徒四年以上出師,願在本號當夥計者,一律頂一厘身股,此後按勞績逐年增加。」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詫地抬起頭來。顧天順抬頭想說什麼,又不好張口,暗中捅了捅身邊原先的二掌櫃。二掌櫃無奈地站起道:「東家,你這一條……恐怕自打有了晉商以來,就沒有過。要是夥計也能和掌櫃一樣在生意裡頂一份身股,掌櫃和夥計還有啥區別?」 三掌櫃接著站起,道:「東家,我明白東家的意思,東家是看這一陣子要辭號的夥計太多,想留住他們,這是東家對夥計們的恩情。可是東家,要是看哪個夥計家中過得艱難,你讓櫃上另外施恩就行了,萬萬不可開這樣的先例!」 此言一出,下面的掌櫃都起哄起來,茂才不禁皺起眉頭,有點擔心地朝致庸看去。只見致庸神閒氣定,用力拍拍手道:「諸位,我說兩句。大家的意見我也聽到了,反對的理由無非有兩條,第一條,給夥計頂身股在晉商中沒有先例;第二條,你們擔心給夥計頂了身股,掌櫃的就失了顏面,和夥計不好相處。如果只是這兩條,那我就要說說自個兒的意見了。要說沒有先例,那也沒有什麼,天下事總要有人第一個去做,關鍵在於這樣做有沒有道理。給夥計頂身股,是為了留住人才。人才是什麼?人才是我們做生意的根本。只要能把人才吸引到我們複字型大小來,我們為什麼不能開一開這樣的先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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