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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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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曲阿英的兒子在二強那裡幹了幾個月了,他人不算懶,也不笨,一開始是在飯店後場幫幫忙,幹活也是盡心盡力的,二強與馬素芹挺照顧他,加上喬老爺子又私下裡吩咐二強夫妻,說都是一家人,可別拿人家當小夥計使喚,二強更不敢怠慢他了。幹了兩個月,曲阿英兒子有一次試探著說,自己以後也打算在城裡開一家飯店,要是不太麻煩,可不可以跟著二哥和店裡的師傅學上兩手,二強略有點猶豫,說真要想學手藝可以上新東方廚藝學校,曲阿英兒子愣了一下,含糊答應了。二強是實心眼,真的給他報了個名,還交了學費,曲阿英的兒子也真的去上課了,在店裡幫忙的時間雖然少了,可是只要是在店裡,也還是挺勤快的,後來,又把學費還給了二強,倒讓二強覺得自己的做法顯得有點兒小裡小氣,透著那麼點小人之心。二強便說,要不你不要在後場幫忙了,跟著我學學進貨吧,這進貨也是個學問,材料選得不好,飯店也做不長久。 於是,每天一大早,二強便帶著曲阿英的兒子上近郊的菜農那裡去進貨。這一來,二強立刻發現曲阿英兒子的一個大特點。雖然他書念得不多,難得的是,對數字特別靈敏,這邊二強還拿著個計算器在演算,那邊他已經把錢一五一十地報了出來,等二強也算好了一對,果然分毫不差,試了幾次,二強完全地對他另眼相看了。 曲阿英的兒子慢慢地在二強的店子裡站住了,那廚師學校的課自然還是在上著的,有一天,二強說天下雨,不會有太多的生意,提早關門,與曲阿英的兒子兩個人在店裡炒了兩個菜坐在一起喝酒,喝到興頭,二強有點暈頭暈腦地,拍著曲阿英兒子的肩膀,說,兄弟以後咱們一起合夥幹也是可以的。 曲阿英的兒子眼睛亮起來,更加起勁地給二強敬酒。 等二強第二天酒醒了回過頭來再想想,覺得自己莽撞了,做早飯時私下裡跟老婆馬素芹說了這事兒,馬素芹說:這話你怎麼好隨便跟他許諾?再說,你大哥也並不高興你跟他們母子太過密切,為什麼要為他們得罪自家兄弟?你大哥對我們那麼好。 二強一聽著了慌,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他急得只曉得握了炒菜的鏟子打轉轉。馬素芹倒提了掃鍋臺的小竹刷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這麼點兒事你就急得這樣,別的不會,你裝糊塗會不會? 對哦,二強咧了大嘴對著馬素芹笑得像個傻子:我們的店子正賺著錢呢,是得好好地看著。多存一點錢,將來全留給我們智勇,娶房好媳婦,買幢大房子,二強說。爐火燃得正旺,一點一點的光映在他的眼睛裡。 馬素芹看著二強,說:咱們的錢,留著我們養老。智勇是好孩子,他說他以後自己賺家私,不要老子娘的錢。錢咱們留著,再做兩年,咱們旅遊去,走走歇歇,想住什麼高級賓館就住,想吃點什麼好的就吃。只怕那是我老得動不了啦! 二強用了叫慣的稱呼叫著馬素芹:師傅,我背著你。 忽地這實心眼子的人又想起一件事來:要是他還記得我昨晚說的話,再時不時地找由頭提出來要合夥呢? 馬素芹五十多了,也不太見老,俐落地轉身,脆崩崩地說:你就跟他說,我家老娘兒們不答應! 喬二強總覺得,這一天天的日子自從在豆腐店裡重遇上馬素芹之後,才算是朝著自己想的路上去了,起先走得緩走得艱澀,越走,路越見寬,那些日子裡的好,那些美滿與快活,慢慢地慢慢地,一件接著一件劈裡叭啦全落在自己的頭上了,二強覺得自己快活得要成仙了。 那天二強去給智勇匯錢,智勇說假期找著個不錯的單位實習,不回來了,二強想著實習是沒工資好拿的,便想著要給智勇匯點錢過去。 從銀行出來,天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八月天的雨,落到地上便撲起一陣燠躁氣。 雨漸漸大起來,天地間起了霧似的,風夾著雨撲在人裸著的胳膊腿上,梧桐枝子也被風扯斜了,簌簌往下掉葉子,粘在水泥路面上,也有的順著水飄到馬路邊,在積起的淺淺水窪裡打著轉。 二強沒帶著傘,在一家超市門前躲雨。 超市的塑膠門簾掀起來,一個小男孩子探了腦袋出來,推一推檔住了他出路的喬二強,二強回頭,那孩子六七歲的樣子,小鼻子小眼,瘦伶伶,用細小的手指在二強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戳著:別擋著我看汽車,別擋著別擋著。 二強笑了,側身讓一讓。那小孩兒伸長了細脖子看街面上飛馳而過的汽車,每當看見汽車的輪子馳過水坑,掀起一簇水花,他便跳著腳笑得咯咯的,人都要跳到街面上去了,二強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扭得像一隻小蛇似地,一邊咦咦唔唔地叫著。二強嚇唬他:你媽來啦,你媽來打你屁股啦! 那孩子回過頭去,叫一聲:媽媽! 二強順著他的叫聲望過去,看得來人,就好像有人劈面扇了他一記耳光似的,二強飛快地眨巴著眼睛,這是從小的毛病,一遇上事兒,就控制不了,好像要把眼珠子從眼眶裡擠出來才甘休似的。 那個女人比六七年前更加削瘦,以前的一把濃發也薄削了些,用一個很大的塑膠髮夾全夾上去,穿著家常的衣服,質地不算差,可就是不合她年紀,那深棕底起暗花的連衣裙只徒然地使得她老相,臉色也不大好。她手裡拎了兩個大口袋,滿滿地全是日用品與食物,墜得她的個頭都矮了下去。 二強低低地叫一聲:小茉。一邊還在飛快地眨巴著眼睛。 孫小茉看看眼前的男人,這六七年間他竟然沒有什麼變化,一看之下,還是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說話腔調,好像他不過是出門溜了一趟,而其實這個男人早就走出了她的生命了。 孫小茉有點慌,但也並不蒼惶,答一聲:啊,是你。你好。 你……你好。二強有點結巴。 那小小的男孩子,把腦袋拱進媽媽與這個陌生男人之間,歪著頭看喬二強,一口濃濃的南京腔問:你是哪個啊? 小茉抬腳輕輕在他的小腿上踢一下:說普通話。 小小的孩子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又重複了一次:你是誰呀? 這一回,是普通話了。 二強不知如何作答,便摸摸孩子的頭說:你幾歲啦! 小小孩子比劃一個六字:六歲! 孫小茉驀然喝道:五歲!虛六歲。自己幾歲了都記不住。 小小孩子不服氣:六歲。虛七歲。我是二零零零零年生的。哦,不對,多了一個零。二零零。 小小孩子被這一串子零給繞住了,索性伸了手指出來,念一個零一個比劃一個手指,二零零零。 念對了,滿足而得意地笑起來,一口齊整的糯米小牙。 二強在此後的兩天裡,耳朵裡總響著這個聲音:二零零零。眼前還有孫小茉急惶惶而去的身影。 二強忍了兩天,心裡的各種念頭像一群關在柵欄中的小獸,爭先恐後地要往外撲往外沖,可是,不得其門而出,也不知為什麼要出去以及出去之後該往哪裡去。 在煎熬了兩天之後,喬二強跑到他大哥那裡,想討一個主意。 在聽完二強的敘述之後,一成沉默了大半天。 二強試探著叫: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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