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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事已至此,喬一成反到奇怪地說他看開了,他對宋青穀說,如果命裡真的不該他跟南方有長長久久的緣份,那也只好認命罷了。這一想法,為宋青穀所不屑,宋青穀大大地呸了一口說:誰要是敢背後這樣嘰歪我的私事,瞧我不一個大耳括子打得他找不著北!你呀,就是天生受氣的命!

  喬一成看著宋青穀氣得紅紅的熱騰騰的面孔,想著那個他曾想過無數次的問題,如果娶了項南方的是宋青穀,也許什麼樣的閒言碎語也不會有,誰說血統論已然作古?誰說婚姻裡不需要門當戶對?可是,宋青穀卻說過,他與項南方,太熟了,同質的人不會相互吸引,卻有可能是極般配的,異質的人往往相互吸引卻如同小腦袋頂了頂大帽子,說不出的彆扭與不適。所謂愛情婚姻家庭,不過是一團亂麻,需終身的時間去解開,抑或是被這亂麻套死。

  罷罷罷,喬一成頹然倒在自家的床上,由他去吧。況且,南方也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

  然而人,喬一成想,人是會變的,並且最善變。

  喬一成把自個兒的日子真的過成了一團亂麻。

  未等他把這亂麻稍理出一點點的頭緒,南方真的回到了南京。零二年年初,南方便接到了新的任務,真的升了。

  這一年的年三十,南方走訪低保戶,喬一成也在台裡值班,兩個人都弄到臨晨才回到項家小院裡,孫阿姨死活給他們弄了一桌子的新鮮菜色,一定要叫他們小夫妻兩吃一頓團圓飯。兩人吃著吃著,便聽見窗外細微的簌簌聲。

  落雪了。

  南方的雪,每每下起來也不成個氣候,細小單薄的雪花,夾雜著凍雨,啪啪地打著窗玻璃。

  南方走到窗邊去看,回頭對喬一成說:這一下雪,又得要忙起來了,要是下像九六年冬天那樣的一場大雪,一些低保戶的房子可就危險,這年,我們也別想過好了。

  喬一成看著項南方。

  這兩年,南方比婚前略豐腴了一些,眉眼沒有太大的改變,氣質卻愈見沉穩大氣。

  喬一成忽地覺得一股子話自肺腹裡熱熱地沖出來,直沖到嗓子眼兒,沖得他眼眶也溫熱起來,喬一成衝口說:南方,我們生個孩子吧。

  南方的手機忽地響了,她急急地接了電話,說了足有半小時,掛斷電話後南方問一成:你剛才說什麼?

  一成說:算了,過了年再說吧。

  誰知南方的一句無心之語竟然成了真,在大年初一這一天,雪便大了起來,到了初一的下午,那雪花大得宛若小嬰兒的手掌,看那勢頭,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天地一下子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積了厚厚的雪,一些老樹的枯枝受不住那雪的重壓,斷裂了,民居也有被壓塌了房頂的,因為年前天氣一直很好,這雪來得實在是突然,交通,民生全受了重大影響,南方與一成都大忙起來,直忙到初八,天完全放了晴,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南方與一成都突然瘦下去好多,面色疲憊,嘴角與眼角都耷拉著,一成臉上的法令紋都深了許多。南方受了寒涼感冒了,又過給了一成,兩個人都發起燒來,並排躺在床上,摸著對方身上瘦得突出來的肋骨,都有著說不出的勞累感。就這麼,過了一個年。

  立春一過,出現了這個城市特有的倒春寒天氣,大堆的被掃起的雪堆在路邊,上了凍,落了髒,呈一種灰黑色,烏突突地,破壞了早春該有的清麗。

  對喬一成而言這真是一個糟心的春天。

  對喬四美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個黑色的春天。

  戚成鋼的老毛病又犯了。

  這一回,可犯出事來了!

  戚成鋼跟朋友合夥搞的那個小書店一直還算不錯,掙不了大錢但也不缺錢了,四美倒也挺知足。

  他們的女兒戚巧巧也滿地跑了,小姑娘越大越漂亮,爺爺奶奶簡直愛得不知怎麼是好,恨不能四隻眼睛就長在她的身上,兩個老人包辦了孩子的吃喝拉撒,喬四美這個媽媽當得清閒得不得了,戚成鋼更是成了家裡的甩手掌櫃,每回見到女兒最重要的事不過是把小姑娘抱起來向上拋,再接住,惹得小姑娘尖聲地又叫又笑,連口水都笑出來,滴在爸爸的頭髮上。

  戚成鋼的那個小書店半年多以前請了一個安徽來的小姑娘看店,那女孩子原本是到南京來做小保姆的,可是幹了沒三個月倒換了三四戶人家,直說侍侯人的事真不是人做的,再也不想幹了,在勞動力市場找活兒幹的時候,碰上了正去那裡找夥計的戚成鋼。

  戚成鋼看這女孩子伶牙俐齒的,生得也乾淨,也不瘦弱到不能搬東搬西,覺得挺合適的,便把她帶回來了。

  女孩子叫孟桂芝,人果然伶俐得很,自她來了之後,店裡的銷售額也增長了一些,店面也被她打理得清爽了許多,這孩子也頗有些小聰明,說是看到有不少的學生來店裡,不買書光看書,把好多書都磨得卷了邊,便提議不如辟出一兩個書架來租書給他們看,錢也別收貴了,多少是一項進項,戚成鋼跟朋友一合計照辦了,果然效果很不錯,戚成鋼一高興,說是要給桂芝長點工資,可是桂芝竟然說不要,說如果戚大哥真的有心要照顧她的話,不如把店後頭那巴掌大的一個小退步讓她住,她也省了一筆租房的錢。

  那小書店的最後面原先有一個小隔間,是用來堆貨的,不知什麼時候被孟桂芝收拾出了巴掌大的一塊空地,戚成鋼過去看了,正好放下一張行軍床和一個小床頭櫃。

  戚成鋼尚有些猶豫,說你一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在這裡,實在有點不安全吧。

  孟桂芝滿臉含笑,利俐落落地說:不要緊的成鋼哥,反正晚上店子要落下鐵門的,我從小膽子大,不怕的。

  孟桂芝果真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住了下來,自住下後,她對戚成鋼更加地親熱起來,人前人後成鋼哥成鋼哥地叫個不住,一個青春飽滿的女孩子一聲聲地叫著自己哥,叫戚成鋼通體舒服,前些年的事在他的記憶裡還有些淡薄的影子,在他滿心熱乎乎的時候,那稀薄的影子便飄出來,鬼魂似的,戚成鋼並不怕,那鬼影不過是銀幕上的鬼,傷不到人的,然而,多少總還是有點嚇人的效果,麻煩哪,戚成鋼想。

  孟桂芝卻並不瞭解戚成鋼的心思,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一見到戚成鋼便笑模笑樣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眉眼,這個把她從勞動力市場一堆鄉下女孩子中拔蘿蔔似地拔出來的男人,實在是英俊,是她眼前耀著的一團陽光,她喜歡看見他,喜歡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大大咧咧的,也時常與她開個小玩笑,討點嘴上的便宜,歡歡喜喜的樣子,像她中學的同學,那些年青的熱氣騰騰的男生們,卻又比那些男生懂得溫柔與體貼。他常幫她一起搬那死沉死沉的一堆堆的書,從她的手裡搶過書去,手指從她的手背上蹭過,一種隱蔽的接觸,飛快的,像某種小蟲的觸鬚,讓人心裡莫名地癢起來。他會給她買點小零食,偷塞到她手裡,好像在說,只有你的,沒有別人的,那種孩子氣的親密,叫孟桂芝在暗夜裡一個人回味了許久許久。

  那天,下了一天的雨,戚成鋼傍晚的時候過來說,今晚早點關門吧,這個天氣也不會有什麼生意,說完了,卻呆在店裡沒有走,笑眯眯地說想看看桂芝的「小閨房」。

  孟桂芝被他的這種說法逗樂了,鬼使神差似地,就在他高卷了袖子裸著的胳膊上啪地打了一掌,說他亂講。

  可還是把他讓進了那塊巴掌大的地方,戚成鋼高大的身架把那塊小空間一下子撐得滿當當的,他笑哈哈地說:喲,你居然還塞了一個簡易的衣櫃在這裡,我可要瞧瞧裡面有什麼時髦的衣裳。

  說著就拉開了那塑膠的衣櫃前面的拉鍊,迎面便看到掛著的一個粉色的胸罩,戚成鋼輕輕地呀了一聲,把拉鍊重又拉上,一個轉身,正與進來的孟桂芝撞在了一處,兩個人錯身你讓我我讓你,卻如同書裡說的,「黃鷹抓住鷂子的腳』——兩個人都『扣了環』了」。

  戚成鋼見沒有讓開,忽地伸出手指頭,孟桂芝腦門兒上彈了一記,孟桂芝一下子紅了臉。

  這一晚,孟桂芝覺得,這小小的空間裡,全是戚成鋼身上的氣味,這氣味凝成了實體,徘徊在孟桂芝周圍。

  自這一天之後,孟桂芝看戚成鋼的眼神完全地變了樣子,看得戚成鋼身上一層熱浪一層細毛,戚成鋼不是不快活的,然而他還是有點惴惴,麻煩了麻煩了,他快活又不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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