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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微有些斜視的辦事員細細地看那照片:這底色不對呀,不是正紅,有點偏玫紅。

  二強結巴地問:是……是正紅吧?

  辦事員把照片對著燈光細看,伸長了胳膊拿著再看,又遞給一旁的年紀長一些另一個辦事員看。

  小茉象等待宣判似地,求助地看著那年長的辦事員。

  那位阿姨終於說:是有點兒偏玫紅,不過還行,給他們辦吧。

  喬二強聽見孫小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喬二強因為她的這一口長氣,心忽地微微痛了一下,一下子就原諒了她及她家裡人的步步緊逼,卻又發現,自己原來是有點兒怨著他們的,這念頭叫二強嚇壞了,在他的年青的有些糊塗的混沌的日子裡,他從沒有怨恨過誰,哪怕是從前馬素芹的男人,他也並沒有恨過,就象大哥說的,不管怎樣,他有不對,所以他不恨。

  他的心思簡明直白,象一本打開著的大字幼兒讀物,喜怒哀樂,一覽無餘,卻這樣地,無知無覺地恨了待他真的不錯的人。

  二強以無比恭敬的態度接過大紅的結婚證,表示出了無比的欣喜,連那斜眼的辦事員都打趣他,快要高興傻了吧。

  小茉很快活,二強的欣喜有點陌生,因而格外地叫她歡喜,她用力地挽著二強的胳膊走出民政局,幾乎像是吊在他的胳膊上,她步履輕快,喋喋不休,直說了一路。

  二強把結婚證給父親與大哥看,喬老爹老生長談:結婚是好事,只是,我是沒有錢的,我的錢早幾年都貼給你們了。你們各人顧各人。

  喬一成冷冷地打斷他:用不著一而再再二三地說,我們早知道了,並不想揩你的油!

  這話由兒子對父親說多少有點過份,然後喬老爹並不在意:這就好,識相是好的!

  一成悄聲地對二強說:二強,你這可就算是已婚了。

  這話如同一個悶雷打在二強的頭上,因為還沒有正式地辦酒,二強的意識裡並沒有這樣鮮明確實的認知,他好象一個知道期末是一定要考試的孩子,只因了那考試還遠,就可以不當真,暫時能混便混上兩天似的。

  已婚人士喬二強慢慢地認清了現實,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開始一點點地築起他與已婚女子孫小茉的家。

  小茉是獨女,她媽留她在家裡住,小茉也願意,她說自己不能幹,有老人靠著總是省心得多了。

  也許喬二強是可以跟孫小茉和和美美如一般的夫妻那樣,辦酒結婚,安穩地過了一輩子的。

  如果不是有那麼一檔子事的話。

  如果喬二強那天上街買東西不是挑著近道走的話。

  那就碰不見那幾個人。

  那也就沒有了後來的故事。

  那天二強碰上的,是以前工廠裡的幾個青工,當然,現在的他們早就滿了師。

  大家都知道二強是被除名的,不過日子久了,也沒有了當初的好奇與一點輕蔑。

  相互招呼過後,大家問起來,才知道二強現在在合資公司裡做了,無不豔羨,說他是從糠籮跳到了米籮裡,有人插嘴說:其實該叫因禍得福才對。

  當初的那禍事終於跳了出來,象個惡作劇的小魔怪在一眾人之間蹦達,有人圓場:反正你現在是真的不錯了,還好你有個好大哥,多有出息,乖乖呀,在電視臺工作!

  又閒扯皮了兩句,正在分手時,忽地有個青工小聲地含笑地對二強說:哎,你知道嗎?你的師傅,現在好象在菜場裡賣菜呢。

  二強的心就象書上常寫的那樣,真的漏跳了一拍,大約那心沉得太久,忽地可以急跳一下,卻有那麼一刹那不會跳了似的。

  二強問:在哪個菜場?

  聲音裡是全無掩示的急切。

  另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厚道些的工人說:喬二強你別聽他瞎講話,沒有的事。

  可是那青工還是說:哪個瞎講?我親眼看見的。就是科巷菜場,我舅家住那邊,禮拜天我是要上我外婆家去住的,親眼看見的還有假?

  二強也不知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在與這夥人分手之後東西也不買了,就直奔科巷菜場,裡裡外外找了好幾遍。

  並沒有找到人。

  這是這個月的月底。

  喬二強不知道的是,他師傅馬素芹頭一天剛從這裡退了租,她覺得這裡的租金太貴了點兒,一個月下來賺頭太少,搬到另一個菜場去了。

  三麗與二強一樣,也在積極地準備著自己的婚禮。

  三麗是喜氣洋洋的,連帶著看見她的人也喜氣起來。

  說起來最高興的,是一成。

  一成想,他的大妹妹,喬三麗,居然長大了,要嫁人了。

  他還記得那一年她去大學裡找自己,綁著粗粗的麻花辮子,布衣荊衫,卻那樣新鮮可愛。

  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裡。

  如今要嫁人了。

  三麗給自己和一丁一人做了一套毛料的衣服,四美腆著臉,說自己要給姐姐做伴娘,也要請姐姐姐夫給做件新衣裳。

  三麗叫她自己挑料子,她居然挑了極豔的玫瑰紅色。

  一成說:那天你姐穿粉你倒穿玫瑰色,你不怕人弄不清誰是新娘?你個大姑娘家家的,人家結婚你穿個什麼紅。

  四美嘟嘟囔囔地重挑了蛋青色的衣料。

  喬家的孩子一下子又有兩個要結婚了。

  喜事尚未來臨,喬家出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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