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五一


  這兩年,管得也松了,兒女們也大了,跟他更遠了,沒有人再管他幹什麼,喬祖望覺得日子這麼過著也挺滋潤的。

  老牌友們重新聚在一塊兒,也不知怎麼興起的,都開始喝一種補酒,喬祖望喝得上了癮,自覺身體好了很多,滋滋地往外冒勁頭。

  牌友兼酒友在牌桌上說起來,說是要集資一起去做生意,買賣鋼材,他家的親戚有路子能弄到盤條,只在中間做個轉手的人,就大把大把地來錢了,搞活經濟嘛,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政府都這樣號召的,喬老頭動了心,問怎麼個集法,牌友說,這事兒,越多人參與就越好,大家把閒錢集在一起,買賣做得大自然賺得多。

  於是喬老頭牌也不打了,成天說動別人一起集資,真還就給他說動了一些人,喬祖望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份,把多年前老本都賠光的事忘了個精光。

  這一年,喬四美離開了街道小廠,考入一家新開的涉外賓館做了服務員。

  這是多年以來,喬家小么女四美在考試上取得的唯一一次勝利,這勝利還很輝煌,聽說考試的有千把號人,最後只錄取了三十個。

  喬四美並不十分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勻稱,苗條而挺拔,穿著飯店統一配發的制服,雪白的襯衫,紫紅的小馬甲,同色的一步裙,把一頭篷勃的頭髮束成一個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下子,成了個大美人。

  她又迷上了汪國真詩選,天天下了班就讀,不上班時便穿白襯衫,格子長裙,放下頭髮來,梳得整整齊齊,扮淑女。文靜地笑著,迎上婚後頭一回回家的喬一成,三麗在一旁笑著說:大哥,你曉不曉得這是什麼風格?我說給你聽:啊,怕只怕,愛也是一種傷害!

  喬一成微笑地調侃:明白明白,感情的債是最重的呵,我無法報答,怎能忘記。

  待業青年喬二強重又找到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

  他接替了妹妹喬四美,進了街道印刷廠。

  這個作坊式的小廠子,多半是街道上閒散的家庭婦女,冷不丁地來了個小夥子,那一群閑得發慌的女人們,對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年青的面孔,興奮得象炸了窩的喜鵲。成天拿二強打趣,說笑到興頭,還會動手動腳。

  也有大嫂子們私下裡議論:他就是喬家那個跟老婦女談戀愛的小男娃,於是,有人應:噢喲,作孽。

  廠長是個腿腳不大好的老頭子,看出二強的不自在,索性派他出去送貨,二強就常騎了三輪車將裝訂好的書本運到客戶那裡,再裝了新的待裝定的書本回來。

  這個城市冬天潮冷陰濕,夏天悶熱如火爐,明晃晃的太陽水銀似地鋪一地。這兩季,都長得叫人絕望,二強踩著三輪,那車的一個輪子不大好,總發出吱呀的聲音,二強就踩著這樣的車子,一天天在大街小巷裡吱呀著來去。人被太陽曬著,風吹著,人更加地黑瘦,倒練出了點瘦筋骨,只是臉上的孩子像全不見了,看上去竟然比喬一成老相,眉間一個淺淺的川字。

  黑黑的喬二強,不大說話的喬二強,總微皺著眉頭的喬二強,在廠子裡的小媳婦大嫂子眼裡,倒頗吃香,有人就說,喜歡喬二強那種「高倉健」式的表情,比奶油小生耐看。

  二強聽了這種評價,臉上起有一種茫然,這麼一來,似乎又不大像高倉健了。

  只有喬一成,暗地裡看起來,總覺得二強象個被催熟了的果子,他更情願他象以前似的沒心沒肺。

  二強工資不高,一成時常也塞些錢給他,二強也就拿著,後來有一個偶然的機會,一成發現那些錢還有他平日裡的多半工資,都被二強存進了那個舊存摺裡。

  存摺被二強小心地夾在一本舊日記本裡,壓在箱底。

  那本子還是當年母親在廠子裡得的獎,黃色的紙面,扉頁上印了個「獎」字,年代久了,顏色褪得差不多了,不知二強從何處找了來做這個用途,還鎮重地被壓在箱子底。

  一成看了,站在二強身後說了句:癡情的人是可恥的。

  二強不作聲也不回頭看,只給了哥一個倔倔的後腦勺。

  那天喬二強踩著三輪送完貨,難得一個秋天涼快的天氣,他慢慢地沿著街道騎著,想混過上午去,不那麼快回廠子。

  有一輛五路公車從他身邊經過,路窄,車開得不快,車窗玻璃咣咣地震響著向前。

  有個女人向車外探了探頭,又極快地縮了回去,大約是被售票員罵了。

  二強忽地一歪把,差一點摔下三輪去。

  立刻又坐正了,緊趕慢趕地踩起腳踏。

  那車上了大路後開始加速,二強拼命地蹬著追在後面,趕得太厲害,嗓子眼緊緊的,象被一隻手攥著似的,每一口呼吸都生痛的。

  好容易到了一站,車門開處,那女人下了車,下得急,歪了一下,剛剛趕到的喬二強幾乎滾下三輪想扶她一下,沒扶著,她略轉臉看看滿面是汗的二強,走了。

  那麼一轉臉,先前那一會兒隱隱的一份相似完全沒有了。

  二強把車停在路邊,坐在馬路牙子上。

  旁邊有家店子,門前擺了個冰櫃在賣冷飲,這一夏最後的存貨了吧。

  二強歇過勁兒來,走過去,買了十支白雪公主,一氣全吃了,吃到反胃,吐了一地,被戴紅袖套查衛生的老太太罰款兩元。

  喬一成婚後的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如果不算上一些小而碎的不如意,喬一成基本上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至少是一個近似幸福的人了。

  那些小不如意,說穿了,不過雞毛蒜皮,簡直地拿不到檯面上來說,可是,就像是眼裡的砂,小,沒有危險,然而落進眼裡就叫人不舒服,眼睛不舒服,有時候,就是天大的事似的。

  結婚後兩個人一直是輪流做飯的,兩個人從小都不是嬌生慣養,這倒也不是難事。

  兩個人都在新聞單位,都是最基層的記者,一忙起來,跟刑警差不多,接到電話就要外出的,所以,一個星期七天倒有六天兩個人不能坐下來一同吃個飯,平時都是各自在單位的食堂裡混上一頓兩頓。電視臺的伙食相當不錯,也有餐費補貼,可是喬一成從小節儉習慣了,總覺得食堂裡的菜貴得叫人肉痛,一個人做飯又犯不著,寧可在外面的小店裡買點包子餛飩,小朗卻不在乎,每天在報社食堂買上兩個菜,呼啦啦一氣吃個乾淨,她從不挑食,加上在這個城市總算是有了一個家,心一寬,胃口更旺,所以,結婚兩個月,葉小朗一下子胖了十斤出來,個頭本來小,這下子,有點象只飽滿的白胖餃子,喬一成卻瘦了有五斤,面色青黃,惹得同事們打趣調笑。

  好容易有個週末,兩個人都休息,喬一成說好好做頓飯吃,葉小朗主動說她去買菜。

  喬一成看著小朗買回來的一堆葷素菜,挑著撿著一堆綠色葉子說:小朗,你這買的是什麼?

  小朗說:韭菜啊,這你都不認得了?

  一成笑說:我當然認得,可是你看啊,這韭菜都皮了,摸在手上都發粘,這怎麼吃?

  小朗問:怎麼不能吃。

  一成說:這樣的韭菜味兒沖,不好吃。

  小朗把水籠頭開得極大,嘩嘩地沖著手:好吃的。

  喬一成說:你是北方人,從小愛吃蒜,不怕沖,才會覺得好吃。

  小朗不耐煩起來:喂喂,一成,大男人,吃不得蒜怎麼行?你們南方男人就是窮講究,怪不得人家叫你們小男人。

  說著咣咣咣地切肉。

  一成笑了,揉揉她頭髮:你這話可有點地域歧視啊。

  一瞥眼,看見葉小朗切的肉:喂,你這是什麼?打算做個什麼菜?

  葉小朗白他一眼,笑了:肉片炒青椒,不是你說愛吃我才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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